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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9:14:44 作者: 蘇景閒
葛武連忙道:「沒錯,我家公子出生時未足月,自小體虛畏寒。」
「嗯。」老大夫行醫數年,敏銳地察覺指下的脈象,並非僅是先天不足,似乎還有……別的什麼在侵蝕生機。
不像是「病」,更像是毒。
他不敢妄言,只道,「此番淋雨,引動了公子體內寒疾,所以額頭滾燙,周身卻如墜冰窖。老朽帶來的藥材只能應個急,暫時壓下洶洶病勢。」
謝琢沙啞道:「有勞了。」
作為大夫,他見過無數沉疴在身的人,疾病與死亡總是令人神色猙獰。但面前這個人,明明重病孱弱,卻絲毫不見驚恐,眉宇依舊舒朗,讓人驚嘆的同時,又不由心生惋惜。
老大夫不由多囑咐了幾句:「以公子的身體,少熬心血、少思慮,萬事不放心頭才好。如今日這般的淋雨受寒、長途奔走更是不要再發生為好,隨意一場雨,都可能會要了公子的命,公子切記。」
謝琢咳嗽兩聲,壓下胸口撕裂般的疼痛:「謝某知道了。」他的嗓音更啞了幾分,「只是還有事要做,容不得謝某停歇。」
老大夫不贊同:「比性命還重要?」
謝琢點點頭,語氣很輕:「嗯,比性命更重。」
老大夫對上謝琢的眼睛,知道這人固執,肯定說不動,乾脆不再多言,從藥箱備好的藥材里仔細挑出需要的,末了又從中拿出一個專門熬藥的陶罐,一起遞給等候在一旁的葛武。
老大夫原本還擔心葛武粗手粗腳,做不了精細活,沒想到對方熬藥的動作格外熟練。
再看已經靠著石台合眼休憩的人,心道,是自己想岔了,有這麼一個藥罐子當主子,手下人怎麼可能不會熬藥。
謝琢喝完藥,雖然仍覺得冷,但精神總算好了兩分,朝老大夫道謝後,吩咐葛武將人送回去。
大門打開又關上,中間不過片刻,地面就已經濕了一大塊。謝琢靠著石台,耳邊是不絕的雨聲,他半闔著眼,不知道是不是剛剛喝的藥里有安眠的藥材,迷糊間,他難得有些昏昏欲睡。
他其實很不喜歡下雨天。
每到雨天,天氣陰濕,他的病情就會加重,伴隨雨聲而來的,總是無休止的疼痛、刺骨的冰寒和沒有盡頭的噩夢,讓他有種再也無法醒來的錯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閉著眼睛的謝琢自淺眠中被驚動——
正堂的木門被輕輕推開了。
葛武回來了?
不對。
天黑大雨,夜路難走,不可能這麼快。
刻意放輕的腳步聲正在不斷靠近。
沒有選擇裝睡,謝琢睜眼看過去。
來人身形精瘦,深青外裳,斜襟用棕黑的皮毛鑲邊,一雙長靴沾滿了泥水,像是有人在後面追趕他,以至於驚慌地顧及不了別的。一片純黑布巾遮了半張臉,露出的一雙眼睛正怔愣地盯著謝琢。
幾乎是瞬間,謝琢就敏感地從中捕捉到了驚異和垂涎。
而這恰好是謝琢最為厭惡的眼神,甚至令他湧起一絲噁心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是難受,他的眼神因此更冷了三分。
不過蒙面人顯然沒注意到,他似是害怕驚擾了什麼,喉結上下動了動,問:「你……你是人是鬼?」
正堂里供奉的不知道是哪一尊佛,塌了半座石身,表面覆蓋著一層綠苔,只有面容尚顯清晰,一雙細眼低垂,注視著石座下的眾生。
對方口音奇怪,謝琢花了點功夫才分辨清楚這人說了什麼,他靠著佛像的石台輕笑,嗓音像是撓著人脆弱的耳膜:「你走近來,我就告訴你。」
蒙面人無意識地往前跨出小半步,一驚後陡然頓住,又顯得猶豫。
但當他目光掃過謝琢纖瘦易折的手腕、病態蒼白的臉色,以及衣帶繁複的月白文士服,判斷對方對他造不成任何威脅,眼中的貪婪由此更深了幾分。
他手按在刀柄上,謹慎地往前走了兩步。
謝琢坐在原地,一縷長發垂至肩前,散漫地單手支著下巴,似乎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動作,只抬起眼:「再走近一點。」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令他血脈僨張的畫面,蒙面人眼神驟亮,接連幾步繞過火堆,將謝琢上下打量了一遍,興奮到刀都握不穩。
一坐一站,本是受人轄制的位置,謝琢卻勾唇,屈指招了招手,嗓音沙啞:「你附耳過來。」
蒙面人呼吸急促,但仍謹慎地沒有貿然靠近,而是先將短刀拔出,故意將刀光映向謝琢的眼睛,快速地說了句什麼,隨即才放心地矮身半跪,靠近謝琢。
距離足夠了。
喉管一涼。
隨後才是炸開的劇烈疼痛。
蒙面人的喉口像破爛風箱,短刀「哐」的一聲砸在了地上,本能地用雙手緊緊捂著傷口,不多時便糊了滿手的血。
笑意已經斂去,謝琢神情涼薄,寬大的袖口隨著他的動作往下滑,露出一截手臂。鋒利的刀刃與謝琢的手指貼在一處,有種違和感,仿佛他執筆落墨的手,不該握住殺人的兇器。
可他映在匕首上的雙眼不見激動,也毫無懼怕,一如鋒刃,有幾分漫不經心的冷然。
倒在地上的人眼裂睜大,不斷喘息呼嗬,像是不相信病懨懨的謝琢握得住刀、殺得了人。
但匕首刺出極快,角度刁鑽,讓人避無可避。甚至刀口的位置都極為精準,只有幾滴血濺在了謝琢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