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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9:11:37 作者: 也稚
    夜晚降臨,下雨的天台在白幕燈光前呈現。人員來往,機器移動。Camera rolling,錄音開機,準備——

    場記打板:「四鏡十一條。」

    丁嘉莉從地上撐起來,撲向尚未站穩的父親。男人的氣力究竟壓過少女,丁嘉莉在手腳扭曲的爭執中抽出刀來,狠命刺去。

    這個家庭帶給她的壓抑、苦痛、憤怒,從心底深處湧起,變成手中的力量。父親負傷跌倒,丁嘉莉跨坐在他身上,按著他的臉孔,也不管他牙齒無力的撕咬,另一隻握刀的手如機械重槌,不斷地不斷地砸在他身上。

    雨水迷濛她的視線,她感受不到急促的呼吸與嘴唇顫動。她想,殺了他,殺了他這一切就會結束。

    殺了他,殺了他……

    身負斯坦尼康的攝影師緊跟丁嘉莉的動線,儘管這是一個長鏡頭,可該到喊CUT的時候了。唐憲倬看向遠處,監視器旁的李寺遇讓人們stand by,沒有喊停的意思。

    這時,丁嘉莉在眾人不同的驚異中站了起來。她丟了刀,用滿是血漿的手抹了把臉,仰頭看向天空。

    她喘息著,又長又悶。

    聲音清晰地反饋到錄音組與導演的耳機中,直到難以捕捉了,李寺遇喊了CUT。

    雨停了,丁嘉莉回過神來,手和腳趾抽筋似的蜷縮起來。她步履不平穩地走向李寺遇。可他無視了她,徑直去查看男演員的狀況。

    男演員穿了護具,在助理們幫扶下站起來,表示自己無礙,「只是莉莉把我嚇到了……這場戲太好了。」

    李寺遇說了些寬慰的話,穿過人群,輕輕拍手說:「收工了,辛苦。」

    場務說阿姐帶莉莉先去休息了,李寺遇沒應聲,只管往樓下走去。唐憲倬和提器械的攝影助理跟在後面,李寺遇想起似的誇了句,「反應不錯。」

    唐憲倬問:「後面的一段是你臨時加的?」

    「沒,她自己做的。」

    攝影助理驚訝地低呼一聲,唐憲倬輕拍他腦袋,「你哇什麼哇,你師哥相人的眼光就是這麼頂。」

    「可不是麼,師父您也……」

    李寺遇沒接腔,步伐愈來愈快,消失在了走廊轉角。

    唐憲倬搖頭,笑了。

    第15章 太荒唐

    房門開了道縫,傳出助理擔憂的聲音,「莉莉,讓我進去吧……你自己不好處理。」

    李寺遇推門而入,見助理幾乎貼在衛浴間的木門上。助理察覺來人,轉頭焦急道:「導演,她把自己鎖在裡面了……」

    李寺遇點下巴示意人出去。助理只得走出房間,關上門。霎時,背後傳來哐當響聲。助理忙開門看,只見踹開的門鎖掉在地上,而始作俑者一步跨入衛浴間。

    助理愣怔片刻,默默拉攏了門。

    衛浴間的燈發出滋滋聲,蜷縮在角落的丁嘉莉被震動嚇得停止了抽泣。李寺遇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可她總覺得很遠,夠不著他。

    「丁嘉莉。」李寺遇在她跟前蹲下,頭頂花灑潺潺流出的熱水一下子淋濕了他的頭髮與衣衫。

    她說不出話,他也不要她應答。他拉起她藏在懷中的攥緊的手,將手指展平,輕輕揉去血漿污漬。

    丁嘉莉睫毛顫了顫,水如珍珠般落下。

    「莉莉。」他說,「你做得很好。」

    丁嘉莉驀地撲入他懷中,放聲大哭。

    氤氳熱氣中,她的手覆上他衣衫的褶皺,濕漉漉的衣衫緊貼肌膚,聊勝於無。她的呼吸噴灑在他喉結上,他愈是偏移她湊得愈近。

    唇觸及他的脖頸,他呼吸一滯,輕拎她後領拉開了距離。

    「丁嘉莉,看著我。」李寺遇捧起她的臉。

    她茫然地找到他的眼睛,身體仍不受控地哆嗦著。

    「莉莉,好了,乖……」

    外行流傳著表演三大派系的說法,其實幾乎沒有演員的表演不以「體驗」為基礎。徹底貫徹體驗,即是「我瘋給對手與觀眾看,我也真的瘋了」。

    通常來說,尚未接受訓練的小孩子也懂得從模仿入手,形成肌肉記憶,進一步是理解角色,聯想實際以調動情緒記憶。然而丁嘉莉一開始就沒有考慮去理解或感受,如同相信李寺遇本身一樣,她相信一切是真實存在的。

    出於對「極致」的期待,他一次次放任了可以糾偏的機會。不曾想到她真的能做到極致,竟完全交出了自己。

    確證了她的天賦,可他沒有迎來想像中的狂喜。

    「我很難受。」她說。釋放之後她只剩下空洞與脆弱的軀體,她急切的需要什麼來盈滿內心。

    李寺遇覺得不能這樣下去,抬手關掉花灑,抱著丁嘉莉站起來。他一件件脫掉了她的制服,不帶任何褻瀆意味的。儘管,處於逼仄空間的他們很難揮去空氣中的旖旎氛圍。

    只留下背心,女孩的曲線就在他眼前,他克制住向下的視線,低聲問:「自己洗澡可以嗎?我就在門外。」

    他的手透過濕漉漉的衣服觸碰她,讓她重獲些許實感。她點頭,「好。」

    片刻後,丁嘉莉裹挾洗護用品的香氣走出衛浴間,頭髮濕答答披散在背後。李寺遇掐滅煙,拿起剛使用過的吹風機,「過來。」

    丁嘉莉安靜地在床沿坐下。吹風機轟鳴覆蓋了所有聲音,能感覺到的只有他的手指攏起髮根,輕輕摩挲。

    「李寺遇。」她扯起他仍濕潤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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