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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9:11:37 作者: 也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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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頭戲來臨前,李寺遇在拍一場沒有台詞的戲。狹窄的旅館房間,舞廳老闆與工廠老闆娘來回走動,燒水,吃泡麵,坐在床邊吸菸,親昵,然後激烈地接吻,以至於打翻泡麵。
丁嘉莉站在他身邊盯著監視器,像臨時抱佛腳的成績不好的學生,試圖學到什麼可一無所獲。
他會講戲,但不是教授式的,而是引導演員自己去揣摩,以呈現出細膩、內斂的表演。即使面對影帝、影后,他仍然挑剔。
光是吃泡麵就讓男演員吃了兩個小時。這條過了後,男演員一個人在背光的地方蹲著吸菸。
丁嘉莉腦子裡只有「完了要來了」幾個大字,緊張得手足無措。李寺遇拍了拍她的肩背,輕聲鼓勵,「去關心關心你爸爸。」
為了讓沒有任何訓練與經驗的她入戲,他教的第一課是「任何時候都用戲中的稱呼」。在片場走動,她狡黠地避免了稱呼,此時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得不照做了。
「……爸爸。」對劇本的時候說是一回事,實際說又是一回事。
「妹妹。」男演員抬起頭來,以戲中的稱呼回應。
「爸爸,我有消食片,你需要的話……」丁嘉莉說來也覺得這份關心顯得尷尬。
男演員倒是沒什麼,站起來說:「我冇事啦,一會兒是和你的拍,來走兩遍?」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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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旅館天台上晾的白色被單在風雨中飄搖,角落青苔上歪斜兩支菸蒂,邊上的皮鞋沾了水珠。
水跡蜿蜒,一雙穿制服鞋的纖細的小腿跨入天台門檻,踏在濕漉漉的地板上,帶起淺淺的渾濁的水花。
褶裙緊垂膝蓋,而沒有墊肩的外套過於寬大,令少女的背影像古怪的倒三角符號。少女抬起手,緩緩地抹去飛來臉上的雨水。
一張臉蒼白陰鬱,空洞的眼在昏暗中搜尋了片刻,她嘴唇囁嚅,輕聲喚:「爸爸……」
然而風將聲音吹散了,無人應答。少女走向晾衣杆,掀開一層又一層被單。角落的男人察覺動靜,轉過頭來。他露出驚異的表情,「妹妹?」
舞廳老闆朝她身後看去,沒見到多餘的人,又說,「你來這裡做什麼?下這麼大雨,你都淋濕了……」
「爸爸。」少女慢慢接近他,臉頰因為冷雨而細微抽動,顯得有些詭異。
舞廳老闆應了一聲,伸出雙手去接她,「怎麼來這裡……你媽知不知道你出門了?」
「不知道。」少女任由他握住她的雙臂,在雨的拍打下眯起眼睛,「爸爸,你為什麼在這裡?」
舞廳老闆想到放才戛然而止的情愛,工廠老闆娘被一通電話叫走了。他感到無處可去的寂寥,來陽台透透氣,下雨了也沒想離開。
「難道你要跳樓嗎?」少女問得突兀,以至於他驚訝地抬起眉毛。
下一瞬,他變得驚恐,眉頭痛苦地擰緊。他不可置信,同時下意識地推開她,她跌倒在地,而他自己也踉蹌一步,撞在石闌幹上。
水果刀插在他腹部,他顫顫巍巍地捂住,猶豫是否該將刀拔出。血水沒出指縫,延身側衣擺流下,和著雨融成一灘污濁。
「停——」
丁嘉莉撐著地板站起來,暈乎乎地尋找監視器背後的身影。該穿吊帶和短褲坐在屋檐下聽雨的天氣,她裹在濕淋淋的秋季學生制服里,又熱又冷,禁不住打顫。
李寺遇來到她身邊,低頭問:「還OK嗎?」
丁嘉莉點點頭,似乎抓緊他的衣衫才有勇氣抬頭,「我表現得不好嗎?」
少女渴望得到肯定的眼神在觸及他視線的剎那變得黯淡,她鬆了手,垂眸說:「對不起。」
「沒關係,我們再來。」
男演員也走了過來,李寺遇同他們講戲,不時比劃手勢。
夜戲變成徹底的大夜戲,雨勢轉小,灑水機啟動,人員走進走出。丁嘉莉找不到切入點,愈發入不了戲。
天色漸漸亮了,燈光組再做不出需要的環境,劇組只得收工。助理送丁嘉莉回房,等她洗完澡,哄小孩似的讓她吃了預防感冒的藥。
「我真的演得很爛嗎?」
「沒有啊!」助理詫異,「原來你悶悶不樂是因為這個呀……寺遇導演工作方式是這樣的,你千萬不要看他臉色。好玉才經得住雕琢,他對你嚴格是因為對你有期待,我們都說你很靈的。」
「他呢,他怎麼說?」
「你是他親自選的人,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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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戲拍了三夜還未拍完,原定的計劃要往後延了。每台機器,每個搭建的場景,每位工作人員的吃住,一分一秒都是消耗。
製片人說不緊要,多出預算的部分俞總承擔。李寺遇平靜地把話轉告丁嘉莉,後者反而因此自責起來。
遲譯發消息問好玩嗎?丁嘉莉悶悶回復好玩你來玩。
因為這場戲沒過,李寺遇不讓丁嘉莉先拍其他的部分。白日其他演員在片場,丁嘉莉就在房間裡對著鏡子練習。甚至上YouTube搜索表演方面的大師課,胡亂摸索。
做什麼都沒用,卻在附近茶餐廳生自己悶氣的時候,因注視凍檸樂杯沿的氣泡而醍醐灌頂。
不是要忘記自己是丁嘉莉,也不是完全相信自己是殺人少女。
而是,丁嘉莉就是殺人少女。
彼時丁嘉莉尚不知這叫做天賦,還覺得自己朽木不可雕也,遲鈍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