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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8:53:53 作者: 林笛兒
她點頭。發喜糖的第二天,她在講台的抽屜里收到了一大疊的賀卡,還有許多可愛的小禮物,最可笑的是有一雙嬰兒的小襪子。
「那你對我們有什麼不滿意,竟然在這時候拋棄我們?」班長高亢的音量在教室內嗡嗡迴響。
拋棄?這個詞真的很嚴重了。
她慢悠悠地抬了抬手,「請問諸位,我是怎麼個拋棄你們的?」
班長一怔。
「教務處沒有一紙通知,我還站在這裡,又沒有新班主任閃亮登場,你們就全體向我開炮,我做人有這麼失敗嗎?謠言止於智者,如果你不是智者,至少也要給別人一個解釋的機會,這是對別人的尊重。我有旁敲側引?我有消級怠工?」
教室內鴉雀無聲。
一片死寂中,李想騰地站了起來,目光灼灼,「再長也不過是五個月了,留下來陪著我們。」
她聳聳肩,「我沒有意見,你們呢?」
教室內掌聲如雷。
傍晚,接到國美電器送貨的電話。新年前後,各大商場的生意特火爆,他們定的電器都一周了,拖到現在才送貨,還是晚上。她和孟愚打了招呼,匆匆趕過去開門。
幾個大紙箱把客廳堆得滿滿的,她簽了字,問什麼時候過來安裝。
「明天上午。」送貨員回道。
「上午我沒空。換個時間不行嗎?」
「現在日程都排得滿滿的,你沒空那就等到年過了再說吧!」送貨員口氣很橫。
童悅無奈,只得給童大兵打電話,看他能不能抽出時間來幫個忙。
電話是錢燕接的,怨聲載道,「我正要打電話給你,你快來醫院,你爸把腿摔斷了。」
童悅嚇得趕緊打車去醫院。
天氣寒冷,下過雨之後, 地上結了層薄冰。童大兵不小心,摔了一跤,小腿骨折,至少要三個月不能走路。
童悅趕到的時候,童大兵已經綁好石膏了,面色蠟黃地依在床背上,錢燕回家收拾換洗的衣服,床邊沒有一個人。
「爸,怎麼不早點給我電話?」童悅走進去,看到童大兵最近好象消瘦許多,精神也萎萎的。
「你要上課呢,爸沒事,這不都處理好了。小悅,你坐。」童大兵朝病房外看了一眼,輕輕嘆了口氣。
「小悅,你有沒覺得爸爸很沒用?」
童悅愣住,爸爸傷的是腿,還是頭呀?
童大兵苦笑,「其實是真的沒用,不然老婆也不會跟人家跑了,不然女兒也不用受婆家那種窩囊氣。小悅,幹嗎要把眼睛長在頭頂上呢,少寧是好,可是咱們是高攀了。你嫁過去,會很辛苦。爸爸只能看著,幫不上忙,怎麼辦呢?」
「爸……」童悅看著童大兵那自責不已的樣子,悲從心起,眼睛都紅了,「我哪裡辛苦了,你不知別人有多羨慕我,而且……少寧待我很好。」
「你……不該匆忙領證的,年紀是不小,但總會遇到一個合適的。爸爸就是氣你這一點。好與不好,我看在眼中了,錢多又什麼用,日子不好過。你婆婆……而且少寧的老闆是那個男人的老婆。唉!」
在童悅的心裡,童大兵是一隻不折不扣的大駝鳥,他把自己埋在象棋的世界裡,自娛自樂,外面啥事都不問。想不到他原來什麼都看得清,什麼都識得明,只是能力有限。
童悅的淚奪眶而出。
「這都快結婚的人,哭什麼呢!誰家沒個意外的。」錢燕提著包從外面進來,看到童悅一臉的淚,有些來氣。
「媽,要不要請個看護?」童悅不去計較,體貼地問道。
「這事我會考慮,你去忙你的婚事吧!小悅,結婚那天,你爸爸沒辦法挽你進禮堂,你自己的媽媽還活著,我好象不合適替她送你,你可能要自己走進去。」
「我送小悅進去好了。」彥傑一身的風霜從外面走了進來。
正文 33,不是風動(二)
從醫院出來,天空忽然飄起了細雪,這是青台今年的初雪。
雪花很細,沒有風的伴奏,舞姿非常的緩慢,在童悅的視線中劃出無數道流痕。她伸手接住一片,就這一伸手的距離,雪花便已融成了一滴水珠。
如此脆弱,如此柔弱。
彥傑的雷克薩斯從夜色中無聲地駛近她。
難怪他看上去那麼疲憊,從上海到青台,足足開了六個多小時。錢燕問他什麼事這樣趕?
他理所當然地回了一句:「我想家呀!」
上次為房子貸款回青台,不過是二個月前的事,可能是每逢佳節倍思親,還有可能是因為喬可欣。
他說生意可以遙控指揮,他可以呆到元旦後再回上海。
童大兵最開心了,這樣子小悅的婚事你就費心些,我現在這行動不方便。
嗯!彥傑點頭。
童大兵在醫院呆兩天,然後就回家休養。錢燕就在這醫院上班,跑前跑後省了不少事。
九點,童大兵就催童悅回家去。
童悅是從公寓過來的,車和大衣都在學校,她先回實中一趟,剛好趕上下晚自習。
彥傑探過身,替她打開車門。只在外面站了十多分鐘,整個人都凍得快失去知覺了。彥傑到不怕冷,一件黑色的皮衣,帥氣精練。
車燈下,雪花如棉絮,洋洋灑灑、柔柔曼曼地打著旋。
「我們去吃點東西吧!」晚飯就在醫院裡吃的盒飯,又冷又干,兩個人只動了幾筷子。等綠燈時,彥傑扭頭看她。
她在搓手,指頭凍麻木了。「我不餓。」
「*都紫了,吃點熱的暖和暖和,就建行旁邊那家的火鍋店。」彥傑扯著*笑,眉眼彎彎的,「以前你最愛去那吃東西。」
那家小店很應季節,春秋賣麵食,夏天賣冷飲,冬天是火鍋。暑假裡,錢燕說空調太費電,除非是晚上上床才准開會空調。青台的夏天也是火老虎,呆在屋子裡,汗濕衣衫,呼口氣都是滾燙的。
建行大廳的冷氣向來開得足,還有寬大的座椅。她把書和作業帶過去,在那一呆半天。吃飯的時候,彥傑騎車來接她。有時他會在隔壁給她買杯酸梅汁。她坐在后座上,喝個幾口,就伸到前面,他低頭吸一口,俊容誇張地扭曲著,說酸梅汁是這個世上最難喝的飲料。
她笑了,象春天撲撲綻開的花骨朵。
「不要了,哥。你挺累的,也早點回去休息。」慢慢地壓下心口沽沽泛起的悵然。
他以為她怕煩,沉吟了下,把車緩緩停在路邊,「那你在車上坐會,我去給你買杯熱飲。」
她突地側過身,狠狠地瞪著他,「韋彥傑,夠了。不要再對我好,不然我會很恨你很恨你。」
江冰潔走後,她突然從一朵溫室里的小花成了一株無依無靠的糙。童大兵的忽視、錢燕的冷漠,十四五歲的時光里,心思慢慢地長,日子是那麼的黯然無光,而彥傑卻象她生命里的一盞明燈。
在這盞明燈前,她不是鋼鐵俠,不是劉胡蘭,她是徹徹底底的小叛徒,輕易地就投降了。
可是當她化身成一隻飛蛾,奮不顧身撲向那盞明燈時,燈滅了。
在黑暗裡摸索的日子裡並不好過。不好過,也得咬著牙忍。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再回到彥傑初來的那個夏日,她不會給他拿水,不會叫他哥,不會再要他一點一滴的好。
不曾得到,也就永不會失去。
車內的空氣緘默得象一塊寒冰。
許久,彥傑輕輕吁了口氣,發動引擎,誰也沒有再說話。實中門口,接孩子的車排成了一條長龍,雷克薩斯不好過去,她就在路對面下了車。
「哥,再見!」她又是他乖巧體貼的小悅,好象剛才那番厲言嫉色的人不是她。
彥傑默默地看著她走遠,伸手從褲袋裡拿出一支煙,點上,一口一口地吐著煙霧。
不知什麼時候,雪已經停了。
到班上轉了一圈,收拾了筆記本,童悅開車回家,眼角跳跳的,大概是睡少了。下車時,下意識地抬了下頭,葉少寧回來了,窗戶里透出檸檬黃的柔光。
她剛出電梯,門就開了,葉少寧一身舒適的家居裝,頭髮濕濕的向後梳著,顯然已洗過澡。
屋子裡開著空調,暖暖的氣息濕潤了童悅的心。
「晚上在哪裡吃的?」她邊脫大衣邊問。
「在工地上。」
「那我再給你做點面。」她挽起袖子走向廚房。
「不要了,來,我們說幾句話。」他牽著她的手走向沙發。
電視開著,《探索》頻道,不知在講太平洋里的哪座海島,神秘而又詭異。
「鄭校長今天有沒找你?」雙手搭在她的腰間,發覺腰好象比前些日子又細了些,再往上面,下巴瘦得發尖。高三的老師真是不易做。
「嗯。」
「你同意我的建議嗎?童悅,疲累一天回家,面對一屋子的冰冷。以前一個人不覺著什麼,現在我們結婚了,就不能接受了。其實我更想讓你換份工作,如果沒有合適的,在家待著也可以,我會賺錢。嗯?」
他的語氣是憐惜的、不舍的,卻也是不容商量的。
童悅喉間一滯,嘴裡一陣一陣的苦,「少寧,我讀了那麼多年的書,不是為了做個家庭婦女的。我知道家裡不差我這幾個錢,但我想有屬於我自己的人生,有我的生活圈子、朋友、同事。」
他沉默了會,又平和地開了口,「那就不要做班主任,送走這屆高三,以後只接高一的課。這樣可以了嗎?」
似乎,他讓了很大一步。
「中途換班主任不太好,今年只能堅持到底。明年秋學期……」
「你就這麼敬業嗎?是為了你崇高的職業道德,還是因為某個人?」他站起身,冷冰冰地看著她。
他說他疲累了一天,她這一天不也是打仗一般。昨晚他吐成那樣,她洗刷到凌晨,上床也只是合了下眼,就起床熬粥。
她真的非常非常努力。
她怔怔地迎視著他,以一種難解的表情。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自嘲地彎起嘴角,「少寧,在你的心裏面,是不是你也認為,我們的婚姻里,是我高攀了你?」
他皺眉,「你這是什麼念頭?」
「我一直都自以為我是個稱職的、有責任的老師,你不能肯定,至少應該尊重我的工作。你不喜歡我的工作,不喜歡我的同事,你剛認識我的家人,談不上喜歡不喜歡。我現在想,我憑哪一點讓你許下一輩子的承諾?你希望我成為你的附屬物嗎?如果是這樣,我不見得是合適的人選……」她有點激動,按住心口仰起頭,眨了眨眼,「我站在這兒,是因為你溫和、體貼。為你做某一件事,我都覺著溫馨、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