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4章 火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2023-09-19 08:49:50 作者: 風吹小白菜
自懂事起,我便知曉,我的母妃已經不在人世。將我養在膝下的,是母妃同父異母的庶妹。
她待我很嚴格,事事都要求我做到最好。而對待她的親生兒子觀月,則異常地寬容。
曾經,我以為這是她偏疼觀月。
六歲夏日的一天,我蹲在院子裡,在太陽底下扎馬步,眼巴巴地望著她坐在屋檐下,被一群宮女簇擁著,搖扇子。
觀月就倚在她身邊,乖巧可愛,由她一調羹、一調羹地餵著水果冰沙吃。
我很羨慕,也想上前討一杯冰沙,卻被她劈頭蓋臉地呵斥了一頓。
觀月為我求情,她卻叫我跪在長廊里,自己牽著觀月的手,大步離去。
我跪在那裡,靜靜看著她走遠,她華麗的鳳袍曳地,行走之間,都是端莊高貴。
她是母儀天下的皇后,我是未來的太子。
可她也是母后,我也算是她的子嗣。
夜裡,我悄悄進了她的寢殿,趴在梳妝檯邊,看著宮女為她取下一件件金色的釵飾,忍不住問出口:「母后,為何你對弟弟那麼好,卻對我要求那麼嚴格?因為我不是你的孩子嗎?」
直到現在,我都記得她當時的表情。
她盯著鏡子,幽幽燭火下,映照的她面容美艷高貴,可瞳眸里,卻全是死一般的寂寥。
她沒有看我,依舊盯著鏡子,望著宮女為她梳理如雲長發,聲音冰冷:「火越,你是未來的儲君。」
「可弟弟將來會是王爺,也要治理百姓和土地的!」我爭辯。
她笑了笑,可眉梢眼角,卻全是未化的霜雪:「你父皇,希望你是人中龍鳳。明白嗎?」
我沒有說話。
她微微抬起下巴,姿態倨傲:「人中龍鳳,並不只是單指出身。更多的,是你的本事。火越,希望你將來,不要讓你父皇失望才好。」
當時我覺得,她說的就是一口冷諷的官話。
於是我失望地離開。
並且,再也不曾踏足她的寢殿。
直到後來,過了很久很久之後,我才知曉,那一夜我離開時,她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我。我才知曉,原來她在寢宮裡的每一分每一秒,不止是盼著父皇去,更是在盼著我去。
因為,我才是她血肉相連的孩子啊……
彼時的我,只覺得每日裡學那些東西,當真是無趣。直到父皇告訴我,我有機會去北幕學習。
我很興奮地同觀月作別了。離別的時候,因為過於興奮,所以我沒有注意到,觀月他滿是依戀的眼神。
若是當時看見,興許,我不會去雪山。興許,我會想辦法,把觀月也帶上雪山。
在雪山上,我遇見了一生的摯友幕冰塊兒,也遇見了喜歡的女孩兒白洛曦。
可洛曦心裡眼裡都是幕冰塊兒,我懷著滿腹惆悵回到東臨天照城,告訴了觀月我的心事。
觀月卻笑眯眯告訴了我,在南羽奉京城,住著真正的白洛曦。
當時年少,所以我忽略了消息的來源,忽略了觀月眼中,那一抹猶豫和遲疑。
再後來看到嘉兒,她那么小小的一個,卻每日裡做無數粗重的活兒,還要被廟庵里的姑子打罵。
可明明,她才應該是那個享受錦衣玉食的大家小姐。
我對她動了惻隱之心,明明可以順手搶去她脖頸上的玉佩,卻偏偏耐著心同她做了交易。
可這所謂的交易,不過是我變著法兒的,想要幫她。
在漫長的歲月中,我逐漸愛上了她,愛上了這個,本該成為我墊腳石的少女。
我和她那麼好,好到我以為,她就是我東臨火越一個人的。
直到,幕北寒的出現。
從沒有一個人,讓我這樣如臨大敵過。
幕北寒的優秀,讓我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認真地對付。可我死都沒有想到,那麼謙謙君子的幕北寒,會為了嘉兒,做了一回徹頭徹尾的小人。
我是恨他的,恨他奪走嘉兒,恨他奪走嘉兒的清白,恨他奪走原本屬於我和嘉兒的兩年。
可是這份恨,到後來,終究被時間磨平。
他屢屢救嘉兒於危難中,沒有他,就不會有後來的嘉兒。
在我得知,海國玄秘寶塔中,他抱著嘉兒從塔頂跳下,他為嘉兒受萬箭穿心之苦時,我既感動,又後悔。
感動他的君子、感動他的捨身相救,卻又後悔,為嘉兒受萬箭穿心之苦的那個人,不是我。
我在從海國歸國的途中,遭遇了觀月的暗算。海島爆炸,我和眾多侍衛一起,被迫拼命游離原來的海域,直到被海浪衝上一座孤島。
那些天裡,我每日憂心,直到終於返航,卻突然得知,嘉兒成了觀月的妃子。
我無法形容那種心情,直到我堅定內心,嘉兒她是絕不會背叛我的。
我去了北幕,找到幕北寒,向他借兵,征討觀月。
觀月人心盡失,我們輕而易舉就攻到了天照城下。
城外和觀月的那一戰,我拼盡了全力。
我和他死斗,以血肉為祭,直到我們二人的鮮血染紅了雪地。
那時候,觀月已經不像是觀月了。
可最後的最後,他倒在雪地里,倒在我的懷裡,掙扎著說,所有的結束,都是開始。
那時,我並不知道他是在提醒我,封藥的存在。
我只知道,漫天飛雪,他躺在我的懷裡,緊緊抓著我的手,嘴角含著一絲溫和的笑,張著嘴,想要叫我哥哥。
可是終究,他已經沒有力氣叫出聲來。
我看著雪花落進他的瞳眸里,那麼溫潤漂亮的鳳眸,就怔怔看著陰沉沉的蒼天。
我的弟弟,就這麼走了。
我回到東臨國的皇座上,勵精圖治,將東臨發展得更加繁華富庶。
嘉兒她,始終都陪著我。
……
而年邁的時候,我已經記不清,我是如何愛上嘉兒的了。
是第一次看見她在春日的深山中砍柴、嬌嫩的雙手被刀斧磨出血泡的瞬間,還是大雪紛飛的冬日裡,她獨自站在寺廟的屋檐下,仰頭望著漫天飛雪的那個剎那?
是她初長成後,站在聽禪寺的禪房裡,遙望錦繡牡丹,鳳眸瀲灩著春光回頭看向我的那一回眸,還是羨仙樓中她身著繁複長裙、紫紗遮面翩躚而舞的那一折腰?
忘記了,我統統都忘記了。
歲月流逝,當我年邁,身著皇袍、穿過重重疊疊的宮巷、殿宇,去到她的身邊時,我只記得,她是我畢生所愛。
歲月的刻刀在她臉上無情地留下皺紋,可在我眼中,那些紋路的痕跡,卻全都是我們攜手走過的斑斑駁駁、深深淺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