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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0:48:13 作者: 三拾叄
聽到這裡秦郁上終於忍不住開口:「為什麼醫院要下封口令……」
江來做了個深呼吸,繼續道:「我也問了她相同的問題,她開始說我是小孩,不明白成人世界的複雜,後來我苦苦哀求她才告訴我。」
原來當時杜平得的是一種罕見的腿部血管肌瘤,如果不切除就會壓迫神經危及生命,然而手術風險很高,稍有不慎就可能導致殘疾。
醫院本不想收治,是江懷禮一力主張讓杜平住院,為此還與當時的普外科主任發生爭執。
因為江懷禮經常使用科室經費補貼病人,主任早就不滿,因而在江懷禮墜樓後,那名即將升任副院長的主任忽然對外科全體下了封口令,不允許提一個字,默認了聶威對江懷禮的污衊。
說到這裡,江來忽然勾出一個諷刺的笑:「你知道嗎,護士長還跟我說,我父親查遍資料,為杜平制定了手術方案,將風險降到最低,杜平的腿很可能痊癒且不留下任何後遺症。但杜平拿到賠償後去了另一家更好的醫院動手術,結果在剝離腫瘤的時候不小心傷到神經,留下終生殘疾。」
江來回憶方才見到杜平的模樣,雖然只有五十多歲卻仿佛行將就木,拖著那條殘疾的腿,離開平陽躲在這裡苟且地活著。
當時醫患關係還沒人報導過,聶威算是第一人,據說報紙賣到脫銷加印,聶威也因為這篇報導獲了獎,離開《平陽日報》後一路平步青雲。
「其他報紙看到了也想跟進報導,醫院的人問不出話,就只能去學校門口堵我。」
落日隱去最後一絲光亮,沉沉的黑夜即將籠罩這片土地,江來身上仍穿著那身白大褂,身形在黑暗中如此消瘦單薄。
就在這瞬間,秦郁上忽然產生一個荒謬的想法,似乎當陽光完全消失的時候,江來也會跟著消失。他克制不住地一把抓住了江來的手腕,似乎這樣才終於覺得踏實。
江來低頭看了眼被秦郁上抓緊的手腕,沒有掙開,繼續道:「一開始我還抱有希望,會跟每個來的人說,我父親是好醫生,他是無辜被冤枉的,他們每次都說好,但寫出來的報導卻不是這樣,說我痛哭流涕,為有這樣一個父親感到愧疚。後來我就知道了,不管我說什麼別人都不會信,他們只相信他們願意相信的東西。所以說,澄清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的東西。」
直到這一刻秦郁上才恍然大悟,難怪江來對緋聞一直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從來不澄清,根源竟在這裡。
一陣風從遠處刮來,如同孩童的嗚咽,江來抬起另一隻手隨意撥弄兩下被吹亂的頭髮:「我知道他們想看什麼,他們想看我哭,想看我崩潰,我怎麼可能讓他們得意,我偏要笑,我要好好活著,我要考上最好的醫學院,我要做最好的醫生,當我站在最高處的時候,我就可以向全世界宣布,我父親是個好醫生,我是受他影響才會有今天的成就。」
「可惜我失敗了。」
江來露出一絲苦笑,掙開攥著他手腕的那隻手,轉過身面對面看著秦郁上,而後輕輕將頭抵上他的肩膀:「我是不是很沒用。」
秦郁上抬手按住江來的後背,緊緊擁住他,沙啞地說:「怎麼會,你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不管是小時候的你還是現在的你。」
「真的?」江來尾音有些不穩,仿佛直到這時才終於流露出些許脆弱。
「真的。」秦郁上在江來的腦門狠狠親了一下,而後同他額頭相抵,「你沒有失敗,這件事也沒有結束,這筆帳一定要討回來。」
「嗯。」黑暗中江來眼神發亮,一字一字堅定道,「我要討回來。」
「不是你,是我們。」秦郁上糾正他,「從現在開始你不會再是一個人了。」
從方才跟杜平的短暫交流中,秦郁上看出對方應該沒讀過幾年書,而從杜平見到江來後跪倒在地、涕淚滿面懺悔的表現看,他當初那麼做大概率是被聶威教唆。
而聶威一手策劃這起轟動性的新聞,之後也的確得償所願,一路平步青雲。
如果可以,秦郁上很想將聶威連同杜平千刀萬剮。他吸進一口風,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鬆開江來,把他兩隻手牢牢握在掌心,說:「杜平剛才說他願意寫自白書,我待會兒諮詢律師,看這種情況是否能把聶威定罪。」
秦郁上的手掌溫熱有力,江來感到身體騰起一股力量:「我也諮詢過,但畢竟這麼多年過去了,光有杜平的話可能還不夠。聶威很懂得利用輿論,如果一次扳不倒他會很麻煩,所以必須一擊即中。」
誰料秦郁上聞言卻挑眉笑道:「那不正好,我命中率一向很高。」
江來失笑,心中卻陡然鬆快:「當下還是救災比較重要,這件事等回去再說。」
「等等。」除了聶威還有當時的那個主任,秦郁上問,「那個主任現在在哪兒?」
江來道:「那人沒多久就高升,後來調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姓什麼叫什麼知道嗎?」
那個名字在腦海中不知道過了多少遍,江來想也不想就道:「姓顧,叫顧允良。」
兩人身後的土坡下,不知何時出現的顧澤肖手一松,水杯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
日曆翻過一周,救災進入尾聲,慢慢過渡到災後重建。在壹心基金會捐贈的第三筆物資運抵西崇後,江來同秦郁上商量,決定返回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