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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0:48:13 作者: 三拾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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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秦郁上找過來的時候,江來正背對著他站在一處土坡上。

    十分鐘前他剛回帳篷,小周就火急火燎地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有個人跪在地上拉扯江來的白大褂,嘴裡不停念叨「江醫生我對不起你」之類的話。

    聽說後,秦郁上立刻趕了過去,然而江來已經走了,只剩下癱倒在地的一個老人和不知所措的杜陽禮。

    一番盤問秦郁上才知道,原來杜陽禮的爺爺竟然是江來父親江懷禮曾經的病人,言語中透露出江懷禮的墜樓與他有關,而方才猝然一瞥,讓他把江來錯認成了江懷禮。

    秦郁上按下心頭的震驚,循著江來離開的方向一路尋找,終於在這處破敗的公園裡找到了人。

    土坡不過十幾米高,秦郁上三兩步跨上去,走到江來身側站定。

    餘光里出現熟悉的身影,江來卻沒有轉頭,依舊直視遠方青灰色的天空。落日最後的光輝映著他白皙的面龐,冷漠到沒有一絲表情。

    秦郁上喉結滾動,卻不知道該說什麼,醞釀了數個開頭又在出口的瞬間咽下,就聽江來忽然道:

    「那天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但是在秋天,所以光線比現在暗,地上全是被風吹落的樹葉。我那時候8歲,放學後像往常一樣去醫院找他,等他一起回家,沒想到卻看見他從樓頂天台摔了下來。」

    秦郁上瞬間明白了這個他指的是誰,心臟頓時一緊。似乎起了風,江來的聲音聽起來輕飄不定,卻將秦郁上瞬間代入那個北風呼嘯的深秋傍晚,年幼的江來站在滿地血泊,眼睜睜看著父親閉上了眼睛。

    「地上全是血,我曾經一度以為我會忘記,沒想到我根本忘不掉。」

    江來停頓片刻,手指一根根攥緊在掌心,幾乎掐出血來。理智告訴他不應該去回想,但他自虐一般強迫自己將曾經的傷口再度鮮血淋漓地扯開。

    「墜樓在當時是個大新聞,很快有人嗅到風聲,第一個來的就是《平陽日報》的記者。」

    秦郁上呼吸一緊,心中閃過一個猜測,果然就聽江來道:「那人就是聶威。」

    當時的聶威雖然入職《平陽日報》不久,但對新聞的敏銳度卻很高,在醫院封鎖消息前就接觸到了江懷禮墜樓時,與他同在天台的那個患者,也就是杜陽禮的爺爺杜平。

    沒人知道他們私下裡說了什麼,杜平從驚慌失措的狀態冷靜下來,無論任何人詢問都閉口不言。而聶威則返回報社,洋洋灑灑撰寫了一篇報導,等那篇報導發出來的時候,江懷禮就成了一個收紅包沒醫德,在患者討要說法時跑去天台躲避,而後不慎墜樓的無良醫生。

    那個年代監控還遠未普及,一個普通縣城的中心醫院怎麼可能安裝,而當時只有杜平一人在場,還不是一張嘴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江來冷冷道:「聶威將杜平打造成一個受害者,陪同杜平見警察做筆錄,甚至與醫院談判要求賠償,一副伸張正義的嘴臉。」

    而醫院似乎默認了聶威的那篇報導,真的派人出面協商賠償。

    「但我怎麼也不可能相信。」江來頓了頓,語氣有些哽咽,「我父親當時工資不到六百,一半都用來補貼給條件困難的病人,他怎麼可能伸手向病人要錢。但我也不知道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去找杜平,但他對我避而不見。」

    「我去找聶威,在報社門口堵他,他跟我說讓我不要包庇我父親,還威脅我讓我上不了學。」

    「我沒辦法,又去醫院找我父親以前的同事,但很奇怪,他們全都沉默不言。」

    自始至終,江來的語調一如往常沉緩,仿佛只是借他的口說著別人的故事,然而秦郁上卻知道,在看似平靜的表象下,一字一字都沁著江來的血與淚。

    秦郁上心痛到幾乎無法呼吸,很想不顧一切地擁抱對方,但他知道,江來需要的是傾訴,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靜地傾聽。

    似乎察覺到秦郁上強烈的情感,江來略一停頓,竟轉頭對他彎唇一笑:「有一天晚上我從學校回家,忘記帶鑰匙所以坐在樓道里。那時候我還住在醫院的家屬院,我爸科室的護士長就住在樓上。她下夜班看到我,大概覺得我實在可憐,就讓我去她家住一晚。」

    護士長家中有老人孩子,一家五口擠在五十多平的兩室一廳,只能把江來安頓在沙發。夜裡起來,她發現江來還沒睡,便披著睡衣走過去問怎麼了。

    「那一晚天氣很好,天上有很多星星。」江來注視著逐漸暗沉的天空,幽幽回憶道,「我就跟她說我在看星星,還問她'阿姨,你知道哪一顆是我爸爸嗎?'」

    護士長聽完後,當即紅了眼眶,把年幼的江來摟在懷裡,哽咽道:「來來,別怪阿姨,醫院給我們下了封口令,我們什麼都不能說,說了就會丟工作。」

    那個年代想找一個鐵飯碗並不容易,護士長還有一家老小要供養,江來並不怪她,只記得在那個狹小又昏暗的客廳里,護士長死死箍著他的肩,一字一字告訴他:「來來,你要記住,你爸爸是個好醫生,他沒拿過病人一分錢,是那個病人以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所以想輕生,你父親第一時間發現,追上天台勸他,伸手去拉的時候才會不小心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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