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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8:24:29 作者: 花日緋
    四姑娘床上的帳子是霜色的,原本是鵝黃暖帳,只是這些年用下來,洗的發了白,就成了霜色,床上蓋的是一床兩斤重的棉被,被子上蓋著兩件長襖,還算暖和的。

    徐媽媽湊過去看了看,四姑娘眼睛還閉著,她將手搓了好幾回,不那麼冰涼之後,才放到四姑娘額頭上碰了碰,又對著自己的額頭比了比,確定燒退了,這才放下心來。

    四姑娘生來就是這個怪病,吃不得蝦蟹之類的東西,蟹還好些,就是蝦是沾都不能沾的,壽宴那天,她沒能跟著四姑娘,旁的伺候之人可能也不知道四姑娘這病,伺候疏忽,這才害了姑娘。徐媽媽心裡愧疚,也不得不承認,一切都是命數啊。

    拿出了衣襟里的藥包,徐媽媽去了牆角,那裡有個小爐子,爐子上燒著熱水和旁邊有個小水缸和兩個乾淨的瓦罐子,這些天她煎藥就在窗下角落煎,一來照應著姑娘,二來屋裡多少還能暖和些。將藥稍微泡了泡,從窗台那兒避掉了水,然後又加新水,放到小爐子上,慢慢的熬起來。

    「咳咳。」

    細微的咳嗽聲響起,徐媽媽站起來,將濕漉漉的手往棉襖外擦了擦,穿過屏風走入內間,見先前還沉寂的被子此刻動了起來,趕緊走上了腳踏,就見一條白皙細幼的胳膊伸出了被褥,紀琬琰從被子裡探出頭,徐媽媽就湊了上去,問道:

    「姑娘,是想喝水嗎?」

    紀琬琰想坐起來,可是綿軟的四肢讓她根本沒有那個力氣,迷迷糊糊間,看見了徐媽媽的輪廓,眼睛裡頭泛酸,估摸著是夢,可她已經死了,哪裡來的夢,徐媽媽是這個世上對她最好的人,只可惜她身邊太多紅眼病,見不得徐媽媽對她好,在她出嫁的時候,徐媽媽就被人尋了錯漏,打斷了手腳,趕出府去,淪為乞丐,最後也不知是凍死還是餓死的。

    這些事情是好些年之後她才知道的,府里為了讓她出嫁,謊稱將徐媽媽送回了鄉下,等她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

    不管是夢還是現實,紀琬琰只覺得自己喉嚨里像要著火似的,隱約聽見『水』字,緩緩的點了點頭,然後就又沉到枕頭上去了。

    沒多會兒,嘴裡就被餵了水,溫溫的,不燙不冷,正好入口。

    水過喉頭,仿佛乾涸了許久的大地受到了雨水滋潤般,仿佛呼吸間,氣都順了很多,一連喝了兩三杯,終於徹底解了渴,然後就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她看見了很多人和事,都是以往發生過的。紀琬琰的意識漸漸回來,她清楚的記得自己已經死了的,一敗塗地被家族趕出了京城,又遇無良車夫謀財害命,爭奪財物間,她被推搡下了懸崖,她確確實實是死了的。

    可是,隨著紀琬琰意識的清醒,就越發覺得不對勁。

    徐媽媽還在這她醒來就看見了,這幾天才確定了那不是夢,徐媽媽的聲音,動作,全都是記憶中的樣子,她不會認錯,可是她住的地方就有點讓她分不清楚了。

    她是紀家大房的嫡女,上頭有一個哥哥,爹娘得她較晚,因此在紀家姑娘中排行第四,她十歲之後住的是玲瓏苑,那裡緊靠著老太君的松鶴院,玲瓏閣中什麼都有,富麗堂皇極了,吃的,用的,穿的,全都是最好的。不為別的,就因為老太君喜歡她,紀家那麼多姑娘,老太君最喜歡的就是她了。

    儘管到後來她才知道,原來老太君的那些喜歡是有其他目的的。

    而這裡這樣陳舊,肯定不是玲瓏閣。

    倒像是她十歲前住的月瑤苑,只可惜年代有些久遠,她記得不太清楚了。直到她養了好多天的病,終於能夠坐起來的時候,看見床前那一架木雕蜀錦雙面繡時,才稍稍確定了下來。

    這蜀錦雙面繡還在,的的確確應該就是月瑤苑了。

    她還記得,當初從月瑤苑搬到玲瓏閣去的時候,只覺得吐氣揚眉,月瑤苑的一切都是舊的,她都不要了,這蜀錦就被抬去了庫房,直到她出嫁前,徐媽媽才把這錦緞拆下來,壓在她的嫁妝底下,再到後來,她窮困潦倒,三餐不繼,這才將這蜀錦賣了好些活命錢,不過很快就又被她敗光就是了。

    那蜀錦緞子當時已經沒有此刻看見的這樣鮮亮了,可是針法技藝在那兒,就算陳舊,也是相當值錢的,當時賣了整整十六兩銀子呢,那掌柜的還說,若不是這緞子破損了些,價格還能往上翻的。

    直到確定了自己所在地,紀琬琰才慢慢的相信了自己居然回到了十歲那年。

    這個時候,她還沒有被老太君重視,沒有被老太君捧上雲端,沒有被富貴迷眼,沒有染上不可一世的傲氣,沒有被送去貴人府邸做花瓶玩物,沒有得罪身邊所有人……

    ☆、第二章

    第二章

    在休息了小半個月之後,紀琬琰終於可以下床走動了。徐媽媽扶著她坐到了一架有點模糊的銅鏡前,這銅鏡也好些年頭了,包邊的銅開始變形了,不過,銅鏡中映出來的臉龐還是讓紀琬琰忍不住的驚訝了。

    她真的回來了。

    鏡子中的女孩,丹唇列素齒,翠彩發峨眉,巴掌大的小臉說不出的精緻,大大的眼珠子黑曜石般明亮,她的眼珠似乎就天生比旁人要黑亮些似的,這雙眸子曾經被人作詩傳頌過,說是含情凝睇,海棠標韻,懸膽鼻挺翹,櫻桃唇瓣微豐,塗上胭脂,更是難掩的風情。

    曾經的瀲灩一晃而過,再次回到鏡中那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般的稚嫩面龐之上,仿佛她記憶中的紀琬琰只不過是南柯一夢般,只不過是她坐在梳妝檯前的那一晃神罷了。

    徐媽媽端著個盤子進來,上面放著一碗清粥和一疊醬色的小菜,不知道是什麼。

    「唉,廚房真是越來越過分了。這種吃食都開始剋扣了。姑娘還在病中,他們就敢這樣怠慢。」

    徐媽媽的抱怨之言沒有讓紀琬琰感覺怎麼樣,將目光移到那似乎沒什麼熱氣的清粥上面,她伸手端起了碗,纖細的胳膊露出小半截,白皙的仿佛羊脂玉般溫潤無暇,只不過紀琬琰注意的卻不是這個,而是將全副心神都放到了手中這碗清粥上。

    這幾日全都是徐媽媽一勺一勺的餵她吃的,今天是第一次自己端起了粥碗,久違的食物香氣讓她沒做多少停留,就一口一口的將米粥全都吃下了肚,徐媽媽意外的看了看她,只覺得姑娘今天有點不對,端著碗居然沒有抱怨廚房,沒有罵那些落井下石的小人。

    紀琬琰吃下一碗粥,這才站起了身,徐媽媽要給她梳頭,卻被她拒絕了,就那麼垂著烏黑的長髮走到了西窗下的椅子下坐著,外頭陽光明媚,就是寒氣重了些,紀琬琰仿佛感覺不到般,因為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靜。

    她是紀家大房的嫡女,上頭有個哥哥,排行第二。上一世她大概就是十歲生辰過後被老太君接入玲瓏閣中,她那時候還不知道,她只不過是老太君特意培養出來的高級貨,專門用作裝點門面,說好聽了,是大家閨秀,其實不過就是一件侍價而估的商品,雖不自比青樓女子,可是性質卻沒多少變化,都是打扮漂亮,送給達官貴人消遣用的。

    十年之後大家都會知道,紀家雖然出美人,卻難出德才兼備的美人,紀家的美人素來只以空架子出名,可能二房侯府的正經小姐會好些,可是大房、三房、四房的姑娘,那就有點不入流了。

    而恰巧,紀琬琰就是那不入流紀家姑娘中的翹楚人物。庸俗市儈,物質自私,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典型了。

    她的父親是紀家的嫡長子,可惜命不長,在生下她一年之後就去世了,留下她娘一個人撫養她和哥哥,可是三年前娘也病了,得了瘋病,到處喊著要殺人,老太君就把她關在西偏院裡,不許她出來,不許人進去。

    而她的哥哥紀衡也給送到了書院去住,除非節氣,等閒歸不來家裡。

    「唉,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回事處的那些人狗眼看人低,給咱們院子裡的炭是越來越差了,放在籃子裡幾乎都能瀝出水來,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潑上去的,本來炭就不好,加上水就更嗆人了。從前夫人在的時候,雖然艱難,可到底那些人不敢這般怠慢,我可憐的姑娘,也不知這種日子還要過多久。」

    徐媽媽一邊掃炭灰,一邊有感而發,從前像她這樣抱怨的時候,四姑娘都會跟著附和兩句,兩人一起罵罵回事處的狗奴才,總還算有些話說的,可是今天她說了這麼多句,姑娘卻一句話都不回,只將兩腿縮在椅子上,歪著頭,默默的看著外頭的蕭條景致,側臉竟說不出的迭麗,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下了凡塵的雪精靈,怎麼看都是美的。

    四姑娘的容貌完全承襲了大夫人的,可這又怎麼樣呢?大夫人漂亮,可如今卻被人關在西偏院中,也不知是個什麼光景,徐媽媽在心裡又嘆了口氣,將手在襖子外擦了擦,去了內間,從床上取了一件泛白的棉袍披在了紀琬琰身上,關切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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