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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8:22:59 作者: 蘋果餡包子
進屋就是燒火做飯的地方,門邊堆著柴草和煤塊,老式的爐子將屋子熏得烏煙瘴氣,濃煙直往人鼻子裡鑽,趙星檸進門便開始咳嗽。
馮初萍一面撫著她的背,一面對在爐邊取暖的兩個老人喊道:「爸,媽。」
老太太白髮蒼蒼,滿面皺紋,鬆弛的嘴角幾乎耷拉到下巴,見到女兒回家也沒露出笑模樣,反而諷道:「這是誰家沒良心的姑娘啊,大城市待久了,忘了還有個娘家吧。」
大嫂跟在後面進門,過來打圓場:「萍子在大城市工作,忙,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瞧瞧,檸檸又長高了,小臉長得真可愛啊。」
趙星檸不看她,埋著頭,胳膊緊緊環住馮初萍的腰,以獲取一絲安全感。
她有些害怕,濃煙繚繞的老房子、笑容滲人的舅媽,還有陰沉的姥姥,這裡的每樣東西、每個人,都讓她不舒服。
姥爺用蒲扇在土灶下的洞口扇了兩扇子,平淡地說:「進屋坐。」
家裡一共兩個睡覺的地方,前後連通,中間的屋子有個土炕,前屋燒火做飯,這邊炕上熱得燙人,馮初萍的大哥盤腿坐在炕上抽菸,見到人,熱情地招呼她們上來暖暖。
逼仄的空間混雜了兩種煙味,別說孩子了,馮初萍都受不了,她乾脆回到廚房,直截了當地說:「大嫂,你特意打電話叫我回來,是有事吧。」
大嫂笑意更濃:「嗐,本來就要過年了嘛,招呼你回來是想一家人團聚,要說有事吧,確實是有件天大的好事給你說。」
好事?
當初她在學校成績前三,因為大哥要娶媳婦兒,她被逼著輟學回家幹活,後來丈夫去世,也是這家人,在她最難的時候,大哥孩子上學找她要錢,二姐結婚湊嫁妝找她要錢,沒有人在乎她過得好不好,這個家裡,從來沒有她的好事。
是了,婆家重男輕女,娘家則是偏心,偏到沒邊兒了,他們家大哥最受寵,二姐其次,唯獨她備受苛責,處處忍讓。
馮初萍攏緊女兒的手:「不用等了,你現在說吧。」
「哎喲不急,等吃飯時候再說也不遲,鍋里燉了豬肉白菜,我今天還去集上買了只雞,咱一家人坐下來慢慢聊。」
大哥聽到對話,下了炕,拖著一身煙味趿拉過來,他半邊身體倚著門框,笑呵呵地搭腔:「萍子,別說哥哥不疼你,這事你可得好好感謝我,你知道咱村那個殺豬的老張吧。」
「嗯。」
「他弄了個養豬場,賺大錢了,咱村現在都得巴著他,進村那條路,多少年了,他說出錢就出錢,來年開春就能修條水泥路出來。」
馮初萍攥緊手裡的東西,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
大嫂跟他一唱一和:「可不是嘛,人有錢了,看著感覺都不一樣了。」
馮初萍不耐煩:「你們到底想說什麼。」
燒火的老爺子幽幽張口,點明他們的齷齪心思:「老張看了你的照片,覺著你長得周正,答應讓你嫁過去。」
一時間,柴火味、煙味、霉味都消失了。
萬籟俱寂,只剩冰天雪地般的寒涼,涼意是從心窩子裡冒出來的,一絲絲滲進骨血,冰了全身的血液。
馮初萍說不出話,也不想說話,只覺頭腦一陣昏眩,喉嚨深處直犯噁心,打心眼兒里想吐。
真荒唐啊,讓她噁心的不是邋遢的環境、糟糕的味道,而是來自與她血脈相連的家人,這一刻,她甚至覺得身上流的血都是髒的。
灶洞的火星子噼里啪啦的冒,老爺子說完話繼續扇風,好像一切與他無關。
老太太屁股壓著板凳,下垂的嘴角緩慢地挑了挑,一雙渾濁的眼睛閃爍出精明的光,眼珠斜向她的小女兒:「萍子啊,你說你一個寡婦,還帶個小拖油瓶子,有人肯要你已經是天大的喜事,何況還是這樣一門好親事,你就知足吧。」
知足?那殺豬的老張,是個跛子,大馮初萍三十歲有餘,小時候她一直叫他張叔。
「檸檸,我們走,我們走。」
手上裝滿年貨的編織袋還未落過地,馮初萍牽起女兒,毫不留戀地轉身,一秒都不願多待。
見人要走,大嫂臉上虛偽的笑終於露出馬腳,顯現跟老太太如出一轍的刻薄,粗糙的手扯住她的胳膊,尖利道:「走什麼呀,快過年了,不來家住幾天?再說孩子還餓著,先在家吃頓飯,你有什麼意見,咱慢慢談。」
馮初萍比她瘦弱,此時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一把推開她,一字一頓顫聲道:「這不是我的家,以前不是,以後也不是。」
說完,她拉著趙星檸快步離開,無視身後來自親生母親的咒罵。
大嫂趕忙追出兩步,被大哥和老太太喝住。
大哥不屑道:「不用追,有她回來求我們的那天,她在市里給人家當保姆,能賺幾個錢啊,當自己是什麼好貨呢,我呸。」
大嫂怒上心頭,掐著腰罵道:「她後悔有個屁用,我們等得起,老張等不起,那老頭有錢,還差她這門親事了?媽你那老皮臉就不能笑一笑,為了錢,跟她說幾句好話怎麼了,啊?那可是二十萬的彩禮啊!」
身後一家人的吵罵擾攘已經跟馮初萍母女無關了。
在站點等到深夜,順路的長途汽車方才路過,馮初萍抱著女兒坐上車,身體縮在座位里,無聲落淚。
趙星檸摸摸她的臉,軟軟地安慰:「媽媽,別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