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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7:45:06 作者: 遠遊客
「我們去看看!」周翰不放棄一絲希望。
他們第二天一早就抵達高島。周翰讓人把所有的勞工都集合起來,他在行列前大聲喊朝宗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他挨個仔細端詳勞工們,「朝宗?你是朝宗嗎?朝宗?是你嗎?」他問每一個勞工,反覆數遍,他擔心朝宗已經被折磨到他們不認識彼此了。
他還去惡臭、骯髒的工棚里翻檢那些渾身潰爛、奄奄一息的勞工,仔細查看他們。他想日本這個民族真是作孽,他們對待戰俘的方式已經臭名昭著,他們對待勞工亦極其惡劣。
周翰在高島上一無所獲,儘管他賄賂了負責管理高島的日本人。天氣晴朗,周翰從高島望見遠處的端島,日本人告訴周翰說對於勞工們那是個地獄般的所在。
1944年12月,顧朝宗第一次看到端島,他頓時失去了幾乎所有的希望。這裡距離長崎15公里,整個島被高聳的水泥牆包圍,站在島上觸目所及都是汪洋大海。這裡的建築都是黑灰色的,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這是個巨大的監獄。
第二天一早,他就開始生不如死的生活。他和其他勞工們被帶著武士dao的監工押送到地底的礦地,從此以後,他的生活中只有兩個字:挖煤!
他在地下一公里深的礦坑裡採煤,如同身在煉獄一般。安全帽上重達4公斤的礦燈使被折磨到瘦弱的朝宗幾乎無法承受。整個環境無比昏暗狹小,更難熬的是地下的溫度最高可達45度。他只穿著一條內褲在高溫下機器般作業,還需承擔著礦井隨時可能坍塌的危險。他已變成黑色的人,不管冬天還是夏天都滿頭大汗。
很多人累暈過去又被打醒,緊接著沒日沒夜地幹活。勞工們被像奴隸一樣對待,沒有任何休息時間。他們如果沒有完成當天的指標,就會被痛打。當監工們認為有的勞工在偷懶時,他們就會把鐵鏈旋轉起來,扔向勞工,沉重的鐵鏈帶著速度,會把勞工整個人都打飛。很多勞工都遭受過類似攻擊,最輕的都會斷掉一兩根肋骨。索性朝宗沒有遭遇。他看到一個勞工身上長了無數膿包,幾乎全身都在潰爛,可日本人還是強迫他下井工作,他最後被活活摧殘致死。
他必須與十幾個人共用一張床,床上到處是虱子和跳蚤,周圍蚊子嗡嗡作響。食物散發著惡臭,令人作嘔,而且只有極少量。看不到大米或面,日本人用大豆榨油剩下的豆渣煮熟了給他們吃。這本來是餵豬的飼料,在日本人眼裡他們是豬玀一般的存在。
朝宗無時無刻不感到絕望,他以為自己永遠也不可能活著離開這個島了。在巨大的絕望下,朝宗身邊有40多個勞工選擇跳海,有人自殺尋求解脫,也有人孤注一擲想游到陸地,他猜他們最後只會葬身海里。
他已經不知道多少次考慮過跳海逃生,他想以周翰的強壯大概可以遊走逃脫,他卻不行。周翰於他是長兄如父,他比朝宗大十七歲。周翰教導他做事的原則是冷靜、堅持、永遠懷抱希望,永不放棄。所以朝宗只能苦熬,懷抱著那一點他自己都不再憧憬的生之希望。
入睡前,朝宗總要想想溫柔可人的洙姬,他希冀夢中可以見到她,為自己生不如死的活著添一點暖色。他回憶洙姬給他做的飯菜:參雞湯、拌飯、牛肉湯飯、海鮮餅、排骨湯、煎帶魚、辣白菜炒年糕、醬蟹、豬蹄……洙姬潤澤、纖巧的手握著刀,把燉了好久、入味很深的豬蹄片成一片片,合著蒜片、辣椒、切成一段段的韭菜和蝦醬,用Korea Town 里買來的蘇子葉裹上。「洙姬,包點米飯進去。」他朦朦朧朧地說。湧起的口水使他咳嗦起來,他驀地醒來,淚慢慢溢出來。
1945年11月9日,朝宗清晨出工,快到中午時已經精疲力竭。他只是無意識地機械般揮動手臂,他知道一旦停下來的後果。監工突然叫他們全部出井列隊,朝宗奇怪為什麼大中午的讓他們列隊,從來都是清晨出工、半夜收工各點一次名。
朝宗聽到監工叫他的名字,命他出列,然後他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向他走來,伸開雙臂。他的兄長,像父親般愛護他的兄長,周翰!正午和煦的陽光在周翰身上閃耀,在朝宗眼裡他如同奧林匹斯山上的諸神般光彩奪目。他撲向周翰的懷裡,眼淚奔涌而出,他一個大男人哭成了孩子。
「你告訴我要冷靜、堅持、不放棄希望,我做到了!所以我活著等你來救我!」
「一切都過去了,」周翰微笑中帶淚,他熱烈擁抱弟弟,他消瘦到只剩下骨架。「以後只有快樂,沒有痛苦!」。周翰看到弟弟時,他認為美國投在日本的原子dan太少了,這個天殺的種族,沒有絲毫的人性,所以不需要憐憫和同情他們。朝宗不僅只剩下骨頭,而且完全變成黑人,需假以時日才能把他洗白。他極為虛弱,身上還有多處潰爛的地方。在美國軍官的協助下,周翰帶弟弟到醫院,對弟弟進行傷口包紮和全身消毒,他自己也做了全身消毒。
朝宗的腸胃極其虛弱,周翰先給他吃柔軟的、少量的粥。他多次含著淚止住朝宗的狼吞虎咽,「慢慢吃,慢慢來。」他怕傷著朝宗虛弱的胃腸。
「哥,你還記得我從前有一隻貓叫『挖煤』嗎?」朝宗突然說。
兩兄弟都笑,笑中帶淚。
1890年三菱公司買下端島,開發海底的煤炭資源。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日本政府強迫中國和朝鮮勞工在端島開礦。根據韓國官方給出的數據,三菱在端島近90年的煤炭開採中,至少奴役了四萬名朝鮮勞工,其中死亡人數不計其數。直到1974年,石油逐步代替煤炭成為新型能源後,這座絕望的島嶼才終被廢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