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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7:45:06 作者: 遠遊客
覆著蒼苔的鵝卵石坡道向前伸展,紅磚鋪就人行路,路兩邊是紅色磚砌房屋。下午的陽光在路燈的玻璃罩上閃爍,街心小花園裡的樹還很茂盛,看不到秋天的寒意。
他在心裡無數次想像過這個地方,波士頓是他熟悉的城市,他在這裡度過七年讀書時光,他熟悉這裡的每一處街區。他曾在心裡千萬遍勾勒出這所房子的模樣,如今他站在門前。暗紅色磚砌三層樓,每一層都有三扇窗戶,白色窗欞,黑色百葉護板,一個窗前還有窄小的鐵藝陽台突出來。爬牆虎藤蔓安靜地附著在磚牆上。
嗯,跟想像的差不多。他把風衣脫下來搭在左臂,他要跟文茵說什麼?他對他們的未來不抱幻想,她或許已經有愛人,他沒奢望文茵等他,他就是想來看看她還好嗎?否則,他放不下心來。
一個婆子出來應門,疑惑地看他。
「我叫顧經國,請問秦文茵在嗎?」
「請等一下。」婆子好像對這個名字很熟悉,不需他重複,她立刻回進去。
頃刻,經國就聽見從樓上奔下來的腳步聲,簡直驚天動地,他猜有人中途還摔了一跤。門忽地一下又被打開,他朝思暮想的女孩兒就在眼前!文茵跟他記憶中的沒多大差別,他早就把這個女孩兒刻進他生命里。眉眼還是那般的秀麗,也許沒有從前活潑了。經國不知道經歷了香港陷落,兩人分離,文茵再沒能活潑起來。
「我來了,想看看你還好嗎?」經國微笑。
「不好!不好!很不好!」她哭著撲入他懷裡,「我每天都提心弔膽,想你,擔心你!我過得一點都不好!」
經國愣怔了半響,把手環住她。文茵哭了一小會兒,抬起頭來端詳他。他變黑了很多,熱帶的炎日在他臉上烙下無法褪去的印跡。他比實際年齡顯得大,他一向老成。可有什麼不好,她就愛經國這樣,比那些毛頭小子好太多。
「我高興傻了,快進來,外面太冷,你怎麼穿這麼少?」她拽著他往裡去。
經國進到門裡,在走廊停下腳步。
「怎麼了?」文茵拽不動他,驚訝地回頭。
經國想了想,他把風衣從左臂搭到右臂,「你看,我變成這個樣子了。」他苦笑。
經國看到文茵先是睜大眼睛,張開嘴,蹙起眉頭,然後她的淚滾滾而下。她萬分小心、萬分憐惜地把他的左臂抱到懷裡,她輕輕地、一點點挽起他的衣袖,露出他傷殘的手腕。這些動作她做得極緩慢且小心翼翼,生怕傷著他。她的臉因不能自制的心痛而略微扭曲,她的淚一滴滴落在他的殘臂上,也在經國乾澀的心田上一點點洇暈開來。
她伸出手來輕輕地、溫柔地撫觸那萎縮了的肌肉,「疼嗎?」,文茵的眉緊緊擰著,她皺起的鼻翼周圍現出細紋。
「早就不疼了。」
文茵把臉貼在他的手臂上開始痛哭。經國輕輕撫她的背,安慰她,又把手放在她的發上摩挲。
「因為你的手臂,你遲遲不肯來看我,是嗎?」
「我們四天前才到紐約。
「來美國很難嗎?」
「戰爭結束了,我和家人才從昆明回到上海。有些事情要處理,還要等護照,去馬尼拉接我妹妹和孩子們,所以才來。」
「怎麼受的傷?」她見經國微皺眉,「好,不說了,你不想說就不說。你什麼時候回家的?」
「四月底。」
「那你怎麼不早點發電報給我?我很想你!想你想得發瘋!三月底,蘭姐來電報說你們在曼德勒,就要回家,我高興壞了。可我再也沒收到你的消息,我發了幾次電報去問,蘭姐不回,我就不敢問了,我怕……」她的眼淚又湧出來。
「嗯,是我不讓蘭姐回覆你的電報。你後來發的電報我截住了,沒告訴蘭姐。我這個樣子,我當時沒想好要來見你。」他實話實說。
幸虧蘭姐,蘭姐說你不懂女人的心,不過是一隻手,文茵絕不會在意!倒是你生死不明,音訊不通會讓她很難捱。「要是你還不決斷,我就給文茵發電報。我知道她有多難熬!她每次收到我的電報都欣喜若狂,我從她的回電里可以感受到。」
「傻子!就為這個,你讓我又擔驚受怕了五個月?討厭你!」她含著淚瞪視他。「這樣也好,這樣就沒人跟我搶你了。你知道我快三十歲了,怎麼也爭不過那些年輕女孩兒。」她含淚苦笑著說。
經國伸出右手拉她到懷裡,吻落在她額頭上。
「而且,我以前總覺得你那左手挺難看的。」她小聲嘀咕。
經國裂開嘴笑,老天對他真不算壞!經國想他丟了左手未必是件壞事,他以前從不知道文茵這樣愛他,絲毫不介意他的傷殘;他也從不知道周翰為了他的性命可以冒著被擊斃、不能與蘭姐團聚的風險;他亦不知道蘭姐那樣心疼他,一如對自己的親兄弟。
經國的吻從文茵額頭滑下來,落到他朝思暮想的唇上。
很久之後,他聽見文茵小聲說,「你今晚留在這裡,和我在一起。」
「你父兄不會殺了我嗎?」他暖聲問。
「不會!他們知道我沒有你活不下去!」
「別撕碎那女孩的家!」周翰說。
文茵的家完整了!
第105章 莫道桑榆晚,人間重晚晴(5)
「朝宗在貝里琉島失蹤」是個鐵定的事實,無論他們如何查證,從哪一條途徑,終點都指向「羅馬」,貝里琉島登陸戰里有不少士兵失蹤。周翰告訴大家不要失望,既然沒有朝宗陣亡的消息就是好事。朝宗也許被俘,被關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畢竟日軍在太平洋地區設立了200多個盟軍戰俘營。他要澧蘭給麥克阿瑟將軍寫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