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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7:45:06 作者: 遠遊客
「先生,你怎麼打算?」
「周翰,你知道外面的情形,他們說我是黑幫,禍國殃民,你怎麼看我?」
「我有幸跟先生結識多年,先生高義薄雲天。先生從來急危救難、熱衷公益,得先生蔭蔽者不可勝數。日寇進攻上海,先生創建別動隊,抗擊日本人。先生組織救護委員會,設立醫院,數萬軍民得先生救護。先生毀家紓難,鑿船沉江,阻止日軍進攻。先生主持紅十字會會務,為抗日籌措巨額捐款。先生所為,我或者經國都親歷,先生的民族大義、家國情懷我十分欽佩。先生的豐功偉績當名垂青史!」
杜月笙很欣慰,「周翰,換成你是我,你怎麼做?」
「先生,買田陽羨、一棹五湖,好不好?」
杜先生沉思,從前人情往來,花錢如流水,他沒太多積蓄。一大家子等著吃飯,歸隱?談何容易!
「周翰,不提煩心事了。來,看看我近來收藏的字畫,你是行家,替我掌掌眼。」杜月笙引著周翰兄弟,從書房走回前一進的中式兩層石庫門樓房。他在一樓的大廳後面辟出專藏書畫的一小間,他人不得隨意進入。「有一說一啊,不許瞞我!」
「我何曾瞞過先生?」周翰笑。
別來滄海事,語罷暮天鍾。周翰兄弟與杜月笙告別時留下他們在紐約和波士頓的聯繫地址,相約以後有可能美國再見。「我母親、弟弟得先生救護才逃脫險境,我一生都感念。我盼著異日有緣和先生在美國相聚,不論先生來,還是先生的親朋來,我都歡喜!」
杜月笙明了周翰對他的承諾。
深宅日暮,顧周翰離開後,杜月笙陷入沉思,靜坐良久,他慢慢回顧自己和周翰的友誼。二十六年前,那敦和儒雅的貴家公子替他扶住門,向他點頭微笑,使三十一歲的他在充滿戾氣的黃金榮公館裡感受到文明的氣息。1925年「五卅慘案」後他再見到顧周翰,當時虞洽卿發起捐款接濟面臨嚴重生活問題的罷工工人,他和顧周翰最先響應。剛剛留洋回來、服飾得體、舉止從容熨帖的周翰令他自慚形穢。他發跡後,平素里都是白相人打扮,紡綢短打,一襟中分,胸前一條粗大的金表鏈,系一隻西洋彈簧金掛表塞入衣袋裡,手上帶著幾克拉重的火油鑽。
「我以前見過先生,先生還記得嗎?」學貫中西、沉著練達的顧周翰稱呼他「先生」,他對顧周翰再次油然生出好感。以後他去了短打,改穿長衫,講究穿著得體。他領悟到錢和錢是有區別的,顧周翰的錢透著貴氣;他的錢失了底氣,所以露怯。他開始追求內外兼修,讀書、習字;他知道有學識,說話才能文雅而有分量。
他和顧周翰一直保持著深厚的友誼。他懷念那些談生意、論時事、品味古玩研磨字畫的時刻,周翰一直坦誠相待,從不虛與委蛇。他每一次為公益、為家國登高振臂一呼時,周翰都是最先響應、最鼎力相助的人。
顧周翰了解他,知道他從不傷女人,所以陳澧蘭出事後周翰寧可去找那狗一樣的、只認錢、拿斧頭的人動手,也不來為難他。其實他願意破一次例,做了那姓胡的女人。華容婀娜的陳澧蘭跟周翰真是絕配,他心中欣羨不已。他和顧周翰相互扶持,肝膽相照!
沉沉浮浮多少年,身邊的朋友們如同大浪淘沙般來去。他此時大勢已去,昔日左右逢源、一呼百應的黃金時代一去不返。繁華落盡,他如今一身憔悴,嘗盡人情淡薄。杜先生想顧周翰是他此生交到的最好的朋友,「很聰明的小子,有情有義!」杜先生微笑。
第104章 莫道桑榆晚,人間重晚晴(4)
顧園和南潯老宅都變了模樣,凋零破敗,周翰一家人見了心酸。戰爭中它們幾易其主,1937年11月,日軍進占南潯,老宅里的一切即刻被搶光、燒光。1941年12月日軍進駐和接管上海法租界後,顧園就被日本人徵用,現今顧園已被政府要員當做「敵產」接受。周翰無意討還,他打通關節,領著家人進去看看,在大宅和園子裡走走。
澧蘭牽著他的手來到樓上他們的房間,進去後,在三間屋子裡轉一圈,澧蘭的淚就落下來,「這已經不是我們的顧園了,哥哥。」他們在這裡共同度過多少良宵佳時。
「顧園一直都在,在你我心中!澧蘭!我們可以在美國再造一個顧園,只要你喜歡,寶貝。」周翰攬她入懷。
一家人暫時落腳上海國際飯店的套房裡。凌恆第一次見識這豪華的居所,整晚都拉著哥哥在床上的枕頭堆里打滾,在各個套房間竄來竄去。最後他愛上經國的床和經國的人,一定要和叔叔一起睡。他在床上蹦來蹦去,他偶爾不小心踢到經國的殘臂,就趕緊停下來抱住叔叔的手臂親兩下,再繼續蹦。一會兒再踢到,再抱住叔叔的手臂親吻。如此反覆數次。經國看著他笑,小孩子蹦暈了頭,其實凌恆後來幾次碰到的都是經國的右臂。
「叔叔,你晚上睡覺喊不喊?」叔侄入睡前,凌恆忽然問他。
「有可能。」也是,他做噩夢時別嚇著孩子,他應該把凌恆送給保姆。
「不怕!」凌恆立刻去撫他的頭,「哥哥,你回家了,跟我們在一起,不分開!」
經國咧開嘴笑,「好,有你在,我不怕!」這大概是蘭姐撫慰周翰說的話,凌恆有樣學樣。熄燈後,小娃娃爬進他懷裡,把一隻小手搭在他身上,「叔叔,不怕!有小虎虎在!」小囝在他額上親一口。經國在黑暗裡微笑,若是他沒去戰場,他和文茵的孩子該和凌恆一般大,一樣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