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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7:45:06 作者: 遠遊客
各部隊開始相繼渡河。
夕陽落山,夜色逐漸鋪開,大河的兩岸率先暗下來。竹筏被推下水,傷兵們和機槍連戰士陸續坐上竹筏,黯淡了的晚霞使他們變成黑色的剪影。竹筏緩緩駛到河面三分之一處,光影躍動、色彩依然明麗的河面,金色籠罩著他們,一切美麗得恍如夢境:凱爾特精靈用船將受傷瀕死的亞瑟王載向縹緲仙境阿瓦隆,她們唱著輓歌……
輓歌?周翰心裡一驚。險情遽然發生,竹筏上起了騷動,河上傳來驚叫,用綁腿綑紮的竹筏在河水中瞬間玩具般支離破碎,機槍和士兵們當場落入水中。岸上一片驚呼,周翰和經國眼看著幾個士兵被湍急的江水衝進漩渦,沉下去不見了,周圍的人根本來不及施救。有的士兵本能地抱住一根竹子,被江水捲走,渺不見蹤影。
河灘上一片沉寂,漸漸起了私語聲,兄弟倆從愕然中驚覺,神情嚴肅地對看一眼。「我們一定能過去!」周翰說,「我們擅長游泳!經國,抱緊毛竹,別撒手!」
終於輪到三營七連過河,「周翰,我們一起走!」經國說。
「好!大家一個跟一個,跟緊了,我來殿後!」周翰對組員說。
他們趁著月夜,懷抱毛竹悄悄潛入欽敦江。縱然趕在雨季之前渡河,水勢依然湍急,在岸上看不出端倪,到了水中才知道江面下的水流速度很快,扯著人往下游去。人人都需拼了命往前掙。周翰和經國一面游一面留心前面組員的情況。
他們快到江心的時候,上游忽然傳來突突的馬達聲,馬達聲越來越近,噪破人的耳朵,是日本人的數艘汽艇從霍馬林南下來截擊他們。船上刺眼的探照燈遙遙投射過來,把江面映得一片雪白,戰士們暴露在強光下。周翰盡力把目光投向刺目的雪白之外的黑暗,他怕被耀瞎了眼睛。他甚至能感受到強光在頸項上的炙烤,如芒在背。
緊接著河岸上槍聲大作,掩護部隊向日本人發起攻擊。探照燈撇開泅水的戰士,轉向岸上的掩護部隊,周翰的眼睛一時不能適應驟然而至的黑暗。
汽艇上機槍響起來,日本人跟九連開戰。
「快走!快走!」周翰大喊,催促組員們向前。如果九連抵擋不住,他們便要成為靶子!
彝族士兵邦漢忽然偏離前進方向向下游逝去,他應該是被暗流捲住了。夜色模糊中,周翰看見少年丟開毛竹、雙臂拼命掙扎,他還是個孩子,十六歲的孩子!周翰一咬牙,撇了毛竹向少年奮力游過去。
該死的緬甸人!肯定是緬甸人向日本人密告他們渡河。若不是九連在上游作掩護,他們現在就要被屠殺在河裡。他該親手殺了那兩個緬甸人,可惜周翰先出手了!周翰,經國瞥一眼周翰,大驚!
周翰發現自己被猛然卷進迅疾的水流中,這一刻,他心知自己錯了,他幫不了少年,他不知能不能幫得了自己。在暗流的裹挾撕扯中,周翰深吸一口氣,一頭扎進水中,他儘可能地往下沉,在沉到無法下沉時,他向一邊游開。常游泳的人都知道河底水流速度小,靠近水面流速大。他在一口氣耗盡之前,浮上水面,他已然到了急流的邊緣,他能感到水速略有減緩。
一隻手突然揪住他,是經國。兩人的體重加在一起使他們在河中的速度緩了一緩。周翰用手向下一戳,經國心領神會。兩人同時潛入水裡。他們儘可能地下潛,然後向一邊游開,等再次浮出水面時,兩人已經徹底擺脫暗流,避開旋渦。
「你瘋了!」經國怒吼。
「我是組長!」
「你救不了他!」他們現在自身都難保!
兩人置身於水勢兇猛的大河中,且俱是飢餓體乏之人,身上有十幾公斤的負重,沒有毛竹可憑藉。
「扔了裝備,經國!」
第79章 一寸山河一寸血 (38)
軍用吉普開到村口小廣場前停下,中年軍官從車子裡下來,抬眼向四處看。廣場正中枝葉扶疏的大樹下有一盤巨大的石磨,廣場另一邊殘破不堪的小土地廟上「土榖神祠」的匾額倒是新的。
正午,廣場上沒什麼人影,軍官在士兵們的引領下沿著石板鋪就的小路往村子裡走,村子裡瀰漫著淡淡的柴火味。道路邊一幢幢老舊的屋子保存著「一顆印」的建築模式,石頭砌成一樓,二樓則用木頭打造,爬山虎攀緣在牆壁上。每一幢房子都大門緊鎖,軍官猜村民們在牆上罕有的小窗後面或是大門後面窺視自己。村子還算大,士兵說有300多戶人家,包括聯大的教授們。
「他們在這裡安全嗎?」
「將軍您放心,我們早就放出話來了,別說這近旁山上的賊人,便是這方圓幾十里的土匪我們都知會過了,還有這村子裡的村民,沒人敢打擾他們。否則便是與龍家過不去,與將軍您過不去!一個班的士兵在村子裡守著,從早到晚,見天的!」
「陳澧蘭知道嗎?」
「我們說是主席專門派士兵們保護聯大的教授。」
「嗯。」軍官點頭。父親確實對西南聯大照顧有加,威遠街的老公館都借給聯大了。三八年年初,聯大從長沙向昆明搬遷,父親以雲南省政府主席的名義發出訓令,指示沿途經過的各縣縣長對師生們妥為護送。對,還有龍氏獎學金。
眾人來到緊鄰著的兩座農舍前,農舍很新,有開闊的院子,不同於「一顆印」的建築模式,這院牆都是用竹籬圍成的。他不知道這是當初顧周翰為了滿足妻子關於農家院落的夢想特意打造的。他們一靠近,兩家院子裡壯碩的四頭狼犬便立刻吠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