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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7:45:06 作者: 遠遊客
白色的多立克式石柱撐起迴廊,迴廊里周翰的乳母竇氏陪著祖母吳氏坐在藤椅上聊天。北平戰事一起,澧蘭就叮囑回鄉下接吳氏的經國一定要把無依無靠的竇氏接出來。澧蘭了解乳母之於周翰的重要性,小時候,缺乏父母關愛的周翰更多依賴乳母的照拂。隨顧家南行的只有竇氏,顧園和南潯老宅除了留下曹氏、長根等一些忠僕看守外,其餘僕役盡行遣散。
吳氏從前身邊簇擁著江南女子粉團似的臉,對深目削頰、膚色黯淡的粵東女子很不習慣,「鳩形鵠面!」,她低聲對陳氏說。況且她聽不懂本地女傭們的粵語,女傭們也聽不懂她的吳語,她常苦笑著說,「雞同鴨講」,這句粵語她倒是一點就通。
經國看著摧枯拉朽般燃到海灣里的杜鵑發呆,他希望他的愛也能如此,在文茵心裡掀起燎原之火。四年了,他們從最先的兩心相儀到如今的若即若離,經國苦笑,蘭因絮果從頭問,只源於他。他留學時的放浪不羈於他是過眼雲煙,未料到姻緣簿上卻添了敗筆。
1937年11月中旬,淞滬會戰後,經國帶著祖母、母親一行遷居香港。他設法與文茵一家同船離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除了國運。祖母和母親不願遷離故土,在香港滯留下來,經國也不勸說,他存了私心,因為文茵一家也在香港定居。
經國開車載著文茵轉遍香港:他們去香港大學和九龍清真寺參觀;去跑馬地看賽馬;在天星碼頭坐帆船過海,感受清涼的海風;去塔門洲看最純淨的海;去爬最高的山 — 大帽山,俯瞰新界和港島;他們坐在利舞台戲院的包廂里觀看兼收並蓄、唱腔繁複的粵曲和古樸典雅的南音;在半島酒店和淺水灣飯店流連,山頂酒店被焚毀之前,他們是那裡的常客。他們還去崇文重武的文武廟拜祭文昌君和關聖帝,在浩浩洋洋螺旋塔香的陰影下,經國除了祈禱國運,也順便為自己的婚姻祈福。
文茵喜歡去灣仔看騎樓,百看不厭,學美術的人很容易對建築之美滋生興趣。經國想灣仔的居民大概熟識了他這輛福特730 De Luxe Sedan,他本來想買Packard汽車,他記起周翰不令他張揚,就作罷。文茵看建築,經國看文茵,他喜歡看她嬌美的輪廓、粉嫩的臉頰、精緻的眉和眼。
「怎麼總也看不夠?」經國打趣她。
「你看它們,雖說都是騎樓,可建築風格不完全一樣,哥德式、巴洛克式、羅曼式、還有南洋風格的,每個細節都漂亮。而且這裡是熱帶,所以用色很大膽熱烈。優美的建築坐落在市井間,更有生趣。它們不僅美觀,功能還好,遮擋炎陽和風雨,上樓下廊,很有開放意識。」
「這麼喜歡?你挑一個最愛的,我買來送給你。」
「別,不要!真的不要!」
經國知道文茵是好女孩,她出身名門,家教極好,從不肯接受稍微貴重一些的禮物。
「我嫂子蘭姐也著迷繪畫和建築,你以後一定會跟她相處融洽。」
「那當然!我在火車上一看到她就喜歡她,可惜當時我不能打擾她。」經國想幸虧不能打擾,看文茵對蘭姐的傾慕之意,經國都擔心她偏好女風。
「當然?看來你堅信日後的生活。」
文茵滿面嬌羞,她知道入了他的圈套。
他們有時跟文茵的哥哥秦克明一起出遊,三人談起留學時的趣事。「我這妹妹門門功課都好,只除一樣,人體素描。」
「哥!」文茵立刻阻止。
「怎麼?」經國見文茵滿面緋紅,愈發地感興趣。
「怕什麼?這是經國,不是旁人。女孩子羞於看男模特,每次畫男模特時她都把畫架轉移到模特身後,畫背影。」秦克明微笑,「所以這門課要補考。」
經國看著文茵溫暖地一笑,「補考怎麼過的?」
「她挺本事,她跟教授商量可不可以安排女模特,教授愛惜她的才華就同意了。」
經國心裡緊一下,他該去秦家提親了,他怕日久生變。
變數說來就來,由不得人。顧家托人去秦家說合的第二天,經國照例帶文茵去半島酒店消閒,剛走進酒店大堂,就見一群人眾星捧月般簇擁著個艷麗的女人。那女人漆黑的頭髮盤成最時髦的髻,西式剪裁的藍、白、粉三色橫條相間的旗袍襯出緊俏伶俐的腰身,一頂闊邊大草帽拿在手裡。因是南國佳麗,膚色略黯淡些,但掩不住一雙顧盼生輝的俏眼在輪廓鮮明的油潤的臉上的流轉。
到底是交際花,不管到哪裡,架子都要搭得十足,經國想。他想拉著文茵悄無聲息地避過,不料那女人眼尖,分開眾人,快步過來,伸手在經國肩上親昵一拍,「經國!好久不見,你也避到香港了。」
文茵不喜歡別的女人跟經國狎昵,在心裡微微皺了下眉。
「啊,范小姐。」經國只好點頭。
那女人見經國冷淡,心裡泛酸,經國固然跟她早斷了雲雨,以前見面時也要熱鬧幾句。她一雙俏眼在文茵身上溜一圈,最後停留在她臉上。女人慣識風月的眼辨得出文茵臉上的純淨和未經人事,明白顧經國這是要改弦更張,打算從良了。她從前打聽過經國的身家,很想以身相托,可惜經國與她只撥雲撩雨幾次,不給她機會。即算是良人在側,也不必跟自己如斯撇清,她心裡又多了一份怨意。
「你最新的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