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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7:45:06 作者: 遠遊客
「陳先生在北平常住?」因為剛才俊傑的幼子炎武說的是北平官話,所以大漢有此問。
「是,我戰前在北平教書。」陳俊傑發現大漢觀察入微。
孔媽讓少奶奶躺下休息,澧蘭說不累。
「從早晨出門到現在,幾個小時過去了,少奶奶沒休息過一刻,怎麼會不累?」
澧蘭笑笑,始終不肯。
那大漢起身走開,一會兒回來,手裡拿著錘子、釘子和一大塊布。他把布釘在臥鋪隔間的出口,權作一副門帘,「太太,你可以躺下休息了。」那大漢對澧蘭說,隨即走開。俊傑等人都愣了,俊傑隨後也同隔壁的保姆調換鋪位迴避。
一路上,澧蘭一顆心都在周翰身上,他們分開兩天半了,哥哥在哪呢?現在應該在武漢,他有很多事要處理,機器要卸載、安置。黃石、蘭溪、巴河、鄂州、黃岡、團風.....她順著長江一路看下去,日本人沒那麼容易......她心裡揪得慌,哥哥會水,擅長游泳......
他們從黃石坐汽車到武昌,在武昌的飯店安頓下來後,澧蘭就請俊傑幫她買一張地圖。她把地圖攥在手裡,一遍遍打開看,周翰離開武漢會去哪裡?走湘西、貴州到昆明?不會!哥哥了解她,哥哥會順著粵漢鐵路追上來。她的視線順著粵漢鐵路向上回到武漢,再沿著長江返回黃石。她蹙起眉頭盯著黃石......她想得難過,常常淚盈於睫,她就強自收回眼淚,俊傑和淑君都不忍心看她。孔媽遞給她飯,她便吃,再難過也要吃飯,她腹中是周翰的孩子。戰時火車上的餐食刪繁就簡,孔媽嘆息飯菜簡陋,怎麼利於大少奶奶滋養身體。向來鮮衣美食的顧家大少奶奶安之若素,其實澧蘭沒注意到自己吃了些什麼,她的神思留在長江上。
同車的流亡學生中有貧苦至沒有錢吃飯的地步,俊傑一家就解囊相助。
44個小時,終於到廣州。俊傑一家人行動慢,留在最後下車。車上人快走光時,那大漢從隔壁走過來,「顧太太,我認識你!」
「您是......」澧蘭愣了,她凝神看那漢子,「啊......你是......你是先生的門下,我見過你。」她隱去「杜」字不說,這人一路不肯暴露身份,應該是杜月笙派他去香港辦事。
「沒錯!」好一個冰雪聰明的女人!當初顧陳大婚時,杜先生不僅做主婚人,青幫的弟子亦幫著維持婚禮秩序。大漢在婚禮上望見新娘,驚為天人。平日裡青幫上下提起顧太太皆有傾慕之色,便是杜先生在自家舉辦的晚宴上看見陳澧蘭出席心情也格外好。顧周翰有如花美眷、潑天的富貴,有杜先生這樣的良朋知己,天下的好事俱歸了他。待大漢看到顧周翰親自組織大達公司江陰沉船,冒著風險為國民政府搶運物資,他敬佩顧周翰是條鐵骨錚錚的漢子。
淞滬戰事緊急,杜月笙派他去香港為自己的後撤探路。他先走水路到武漢,欲從武漢轉乘火車到香港。他在武昌火車站舉目一望,恰好看到陳俊傑領著家小在候車,一眾九人,兩個淑麗的年輕女人,況且陳澧蘭是絕色,想不引人注目都不可能。在車站大漢看見陳澧蘭和陳俊傑說話時透著一絲親近和隨意,不同於她平素對男子們的客氣。陳澧蘭的哥哥陳浩初他認識,他還知道顧周翰此際在做什麼,他陡然替顧周翰起了不平。他拋下自己的鋪位,坐到陳俊傑的鋪上,就是要察言觀色。待他發現自己誤會了,趕緊收束自己的舉止。
「顧先生怎麼沒和您在一起?」他特意問一句。
「我們本來和我先生在一起,都在船上。後來日本飛機轟炸江面,我先生就讓我跟著兄嫂下船。」
大漢了悟,他見她面色慘然,心裡不忍,「顧太太,顧先生吉人天相,不會有事。顧太太,你們要在香港長住?」
「不是,我們從香港去昆明。」
「澧蘭......」
「不妨礙,俊傑。他是先生最信任的人,先生和周翰向來親厚。我們從香港坐船去越南海防,轉火車去昆明。我和我先生約好在那裡見面。」戰事一起,上海的許多富豪都逃往香港。澧蘭從前在杜月笙身邊見過這大漢多次,知道是杜月笙的親隨。這大漢去香港顯然是為杜月笙安排後路,足見他是杜月笙的親信。這大漢若是對他們起歹意,他們婦孺一大堆想在幫派人的眼底下遁去行蹤不可能。她聽周翰說杜月笙很會識人,其門下多俠肝義膽之人,幫派里的人最忌被人猜疑,若是能真心相待,他們往往披肝瀝膽死知己。這大漢特意留在後面與她相認,顯然已經關注他們的行蹤,她瞞不住。澧蘭此刻心裡已轉了幾回,她特意跟俊傑說大漢是杜月笙最信任的人,刻意提及周翰和杜月笙關係親密,就是要大漢心有所感。
大漢先前欽佩顧周翰赤心報國,見陳澧蘭一眾南行,頗惹人耳目,怕有人覬覦陳澧蘭的美色,便打算護著她。大漢是杜月笙的親從,沒有榮幸被介紹給陳澧蘭,以免唐突嬌客。如此佳人對他過目不忘,且推誠相見,此時他不僅要為義士而死,還要死知己、死美人。「顧太太,從廣州到香港一路不太平。尤其香港,幫派很多,車站、碼頭很亂。你們人多引人注目,我怕有閃失,不如我陪你們一道,一直把你們送上船,如果顧太太信得過我。我們有兩個人。」
澧蘭看一眼俊傑,「那太勞煩你們了,怎麼好意思!您貴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