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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7:45:06 作者: 遠遊客
「『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夫子的話你們難道都忘了?」經國趕忙緩解兩人緊張的神經,三個人都笑。
「又在樓下等,怎麼不去房間裡休息?不聽話。」晚上,周翰回到家裡。
「我說的話你難道聽?」澧蘭接過丈夫的絲質西裝外套,把她精巧的鼻子貼近衣服聞一下,「一身機油味!」她把外套交給女傭,讓女傭端茶來。
周翰笑笑,澧蘭的嗅覺一向靈敏。他趕緊轉移話題,「你看什麼呢?寶貝。」
「《抗戰畫報》,昨天才創刊。」
「寫了些什麼?」
澧蘭想一下,「寫的什麼我不記得了,我沒看進去,我擔心你。」她紅了眼圈。
「我福大命大,不會有事。」他趕緊把妻子圈進懷裡安慰,「你不信?你看我娶了個仙姿玉貌的妻子難道不是福大?兩次爆炸都沒炸到我,不是命大嗎?」
「信!信!信!」澧蘭趕緊說,她怕周翰胡說。她年紀漸長後不再像從前那般神鬼不信,她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你一定要去工廠嗎?」
「澧蘭,工廠在顧家的財富里並不重要,但是對國家的民族工業來說很重要。化工和機械製造都是戰時國家倚重的產業,我們是國內最好的化工廠和機械廠。上行下效,如果我經營工廠的人都退縮,工人們、技師們怎麼肯出力拆遷?經國是弟弟,我作為長兄,讓他衝鋒在前?再說我那情敵也參與拆廠,我能輸給他嗎?」
澧蘭伸手捶丈夫,「你亂講!」
「怎麼不是?前些年他一有空就去騷擾你,美其名曰『聽課』。他一慕尼黑工業大學的機械製造博士,哥廷根物理系的翹楚,聽你講課?他該謝我做丈夫的寬宏大量,不與他計較!」周翰從前耿耿於懷,礙於嬌妻的面子忍著不發作。而今,他拿來當笑話逗澧蘭開心。
「那麼工廠搬到武昌後,你還要繼續經營嗎?」
「不會,我把它們無償轉給政府,我們去美國。我不想咱們的孩子在戰火紛飛中出生。」
澧蘭看著丈夫把茶一飲而盡,再給他倒一杯,「忙成這樣?連水都不曉得喝,吃飯去吧。」她嘟嘟嘴。
「你今天都做什麼了,寶貝?」
「看書、彈琴、聽音樂,陪祖母、母親和乳母說話,做一會兒刺繡。沒見過你這樣婆婆媽媽的男人,連畫也不許我畫!」
周翰笑,他怕顏料有毒,平常禁著澧蘭,不許她多碰,及到她懷孕時,就完全不許她畫。
「你呢?你做什麼了?」
「安置難民,建立救護醫院、急救隊,拆廠,找船,活不多,但有點棘手。」
「怎麼?」
「上海的民用交通已經陷入癱瘓,火車在全力運送軍隊和彈藥,市區內的輪船和拖駁幾乎全被政府徵用,大達的船也不例外。內遷的人很多,大批難民湧向後方。我們很難找到運輸設備的船隻,公司的職員們每天在街頭奔波,連木船也難找到。他們有時費盡心力找到一條船,付了租金,轉眼就被難民搶占。這樣已經不止一次了。況且,我們的設備、材料很多,需要不少船。」
「你怎麼不託關係?」
「我暫時不想。托關係很容易,可這個時候打通關節,就意味著有些要派到緊要用處的船被我們搶占,重要物資的運輸可能被延誤。我先讓員工們找找,實在不行再說。也許設備要分幾批運出去。澧蘭,從明天起,我晚上會去工廠,我們把拆廠改到晚上,白天怕有日機轟炸。」他不打算告訴妻子今天的事,「晚上,讓丫鬟們陪你睡,好好睡覺,別多思多慮,對孩子不好。等你早晨睡醒,我就回來了。」
「那你怎麼休息?你白天呆在家裡?」澧蘭知道不會。
「江沅說最多再有個七、八天,廠子就拆完了,我堅持一下。」他看妻子皺眉,「我早晨回來後睡一會兒,將近中午時再出去。有事,讓他們打電話到家裡來。」
「好,我陪著你睡。我自從懷孕後,膽子比從前小很多,思慮也多。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這樣是不是讓你分心?」
「很正常,你擔心我,說明我們夫妻情深。」報紙上每天都有各種慘烈的報導,華界的街頭、蘇州河上,常見到轟炸後的伏屍和血泊。他要是妻子,他也擔心。「我教你個法子,寶貝,你每天早晨醒來對自己說,『我陳澧蘭和丈夫顧周翰是天作之合,一定會白頭相守!』你就不怕了。從前咱們訂婚時,算命先生說我們會白頭偕老的,你不記得嗎?祖母說那個先生是十里八鄉最厲害的角色,其人通天徹地,精通百家,人不能及。日星象緯,在其掌中,占往察來,言無不驗。」
「你討厭,」澧蘭嬌笑,「你當他是鬼谷子?壞蛋!」因為周翰引用《東周列國志》里對鬼谷子的記述。
「未必不如鬼谷子,年代久遠的人或事,千古流傳下來往往失真和誇大。這個人就活在當世,言行被鄉人熟知,聽說他每言輒中,百算不爽。」那八字先生百算不爽,周翰並不當真;可他為自己和澧蘭卜算的卦,周翰是絕對要當真的。
8月22日清晨,周翰他們終於找到5艘木船,迅速裝載設備後,上海遷廠第一批船隊開始沿著蘇州河緩緩劃出,按照事先計劃好的路線,設備在抵達蘇州之後用小火輪拖載至鎮江,再換裝上事先安排好的江輪,運至武昌的徐家棚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