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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7:45:06 作者: 遠遊客
澧蘭低頭不語,過了好久,她說,「母親,我心裡很憋悶,我要是再呆在這裡,我大概會悶死!」
「那麼,你出去走走也好,換換心境。你原來要去哪兒你父母那裡?」
「沒有,我還沒想好去哪兒,我不能回父母家,我母親不許。」顧家在上海的房子她一處也不想去,她不要與顧周翰有任何瓜葛,至少目前不要。
「要不,去南京?你父母的房子還在,回去看看也好。」
陳氏看澧蘭的神情里現出一絲期盼,「澧蘭,別去太久,好嗎?一定要回來,大家都盼你回來,周翰更盼望!」
「母親,你放她走,還不如殺了我。」周翰頭一次在陳氏面前這麼脆弱。
「你們吵架,我怕僕人聽見,所以一直都站在門外。」陳氏尷尬地說,「澧蘭從頭到尾都不肯說『你們』這個詞,所以她不會離開你。」
周翰盯著她,是,他也不肯說「我們」。
「今天澧蘭吵架並不講理,不過她如果講理反而不好。」
「為什麼?」周翰奇怪。
「這樣的吵架,如果很講理,才要恩斷情絕。」陳氏有些難為情,「夫妻情深時,做妻子的總會多少有點不講理,因為知道丈夫驕縱自己。況且這些年她心裡有那麼大的猜疑,她仍舊深愛你,她怎麼會離開你?她要是跟你恩斷情絕,她也不是陳家的女子了。」
「還有,」陳氏猶豫一下,「我知道不該提到孩子,你很難過。但是澧蘭說孩子時一直都說『我們的』,而不是『我的』。她心中始終把你和她看成一體。」
周翰眼裡閃出光來,是的,他注意到了。
「周翰,有時候,離別是為了再會,更好的再會。澧蘭不會撒手你,她根本就放不開。她雖然迫你簽協議,可她自己連婚戒也捨不得脫掉,」陳氏微笑,「澧蘭就是在氣頭上,她沒審查自己的心。」陳氏把住周翰的手臂,「給澧蘭點時間和空隙,讓她好好整理自己,別太逼她。放心,她一定會回來,不會太久,我保證。否則,我替你揪她回來。」
僕役們往車上運行李,澧蘭的行李不多,周翰不允許他們帶太多行裝,怕她不回來。隨便,以顧周翰的財力,她難道沒錢買嗎?周翰和經國一起上車,周翰在她身旁立住,站了好久。他看澧蘭冷冰冰的臉,她垂著眼睫,從出門到現在,自始至終都不肯看他一眼。略微捲曲的短髮半掩住她的額頭,在她臉龐微微翹起,她素著一張臉,美極了。他一向認為她素顏最美,脂粉只會遮了她的顏色,她連娥眉也不需淡掃。
周翰平素不許澧蘭化妝,他說親起來不方便。「晨昏定省,蓬頭垢面地見父母公婆,是要被責罰的。」「你這樣的美貌,別人塗脂抹粉也不及你一分的素顏,怎麼能叫蓬頭垢面?況且父親已經故去。你要是怕母親在意,我去跟母親說。」他怕脂粉傷害妻子的肌膚。「別,別,我自己去說。你個大男人不害臊?」至於出門要化妝,更不必了,難不成是要去勾引什麼人?只有出席晚會時他才許澧蘭妝扮自己,否則怕被誤會怠慢主人。「你不怕我勾引別人嗎?」妻子一臉嬌憨。「有我在一旁守著,你作不了妖!」
她把頭髮剪得很短,表明她決絕的態度,周翰心裡揪得疼。可他沒想到澧蘭短髮也這麼美,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冰肌瑩徹,她若是沖他笑,會嫵媚成什麼樣子?他巴望她看他一眼,哪怕就一眼,他就立刻覥著臉陪她去南京,他哪裡捨得把她託付給經國,他實在想扯她入懷,哄她,撫慰她。
澧蘭的目光停留在周翰的手上,那溫暖、厚實又有彈性的大手。她看那手一會兒握成拳,一會兒又慢慢鬆開,她聽得見周翰心裡的嘆息。她盯著那手,這手曾經牽扯過她、擁抱過她、愛撫過她,她無比眷戀這手,和這手屬於的人。她對他既恨又愛,愛遠多於恨。他那樣地傷害她,在美國、回上海、和現在,一次又一次,可她就是停不了對他的愛。他就算殺了她,她也還會是他的倀鬼,為虎作倀,她想。
要發車了,周翰不得不離開,她聽見他再次囑咐經國,婆婆媽媽的,她想,可這殺伐決斷的男子只有為她才會這樣。她在心裡追著周翰的腳步,看他離去,她怎會捨棄他?她當去而復歸!
澧蘭坐在京(南京)滬線的頭等車上,想周翰。她一路上很少跟別人說話,她沉浸在自己的想念中,經國和僕婦們都小心翼翼地,避免打擾她。這是三月初,她記得1921年的2月初周翰送她回北京過年。她記得一切,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周翰逗她說話,擁抱她、熱吻她。
她問自己在這件事上最在意什麼?在意失去孩子?她固然極痛心,但她可以努力再要的。在意自己受到傷害?其實她無論在精神上還是身體上都是很堅強的人,她總能恢復過來。她最介懷的是周翰居然跟別的女人纏綿,他的第一次居然是跟別人!這一刻,她希望自己是歐洲的封建領主,對治下的女人擁有初夜權,對周翰一人擁有就可以了,她嘆服自己思路永遠這麼活躍。可她真的很介意,如果他們換位呢?假如是自己跟別人呢?周翰大概會滅了那人十族,就如朱棣對方孝孺,憑他那妒性,他能做出來。澧蘭知道周翰有多在乎自己,就像她在乎周翰一樣,在彼此的眼裡和心中,他們必須完完全全地屬於對方,不可以與他人有一絲瓜葛。她理解了周翰為什麼瞞著她,她自己若是有那樣的事發生,她會立刻就去死,絕不會告訴周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