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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7:45:06 作者: 遠遊客
    「為什麼剪髮?」他明知也要問。

    「大少奶奶說一直不能洗澡,嫌不乾淨。」

    哪裡會是這個原因,她固然極愛整潔,她若是跟他情意在,絕不會斷髮!

    澧蘭住了近半個月的院,周翰在醫院走廊里呆了13天。他無心工作,公司的事完全交給經國。他告訴經國他現在不能做任何決策,他沒有心情,也沒精力,他怕搞砸了。他夜夜都在這裡,只有白天才離開一會兒,回去洗漱。他放心不下澧蘭,擔心僕役們照顧不周,他隔著窗子看澧蘭逐漸康復。他在走廊里站了兩夜後,護士們到了晚上就給他拖來一把躺椅,說是澧蘭的安排。周翰心裡刷地一下亮了天,第二天一早他就跑進病房,結果又被趕出來。

    澧蘭被包得嚴嚴實實地從醫院接回家,天氣陰冷,周翰謹防她受涼坐下病來。周翰預先吩咐管家曹氏把暖氣燒得足足的,壁爐也燒起來。澧蘭上樓,周翰趕在她前面打開房門,澧蘭徑直從門前走過,待周翰反應過來,她已經進了自己從前的房間。

    「你要睡這裡啊?好,我們搬過來。」

    「是我自己!」這是澧蘭出事後第一次對周翰說話,也是最後一次。

    澧蘭睡在沙發上,周翰坐在一旁無比憐愛地端詳她。她雖然剪了短髮,可一點也無損她的美貌,精雕細刻的臉上,不施脂粉;小巧的鼻子鼻樑挺直,鼻尖微微翹起,圓潤光滑;花瓣一樣的唇,色澤紅潤,暖香誘人;眉似遠山,不描而黛,肌膚勝雪,鬢髮如漆。她病後有些清減,大補的湯,她不喜歡喝,嫌油膩,周翰就讓廚房變著各種花樣來,終於她蒼白的臉慢慢有了顏色。澧蘭醒著時,他從不能靠近她,她不和他單獨呆在一間屋裡,不跟他說話,不給他解釋的機會。他也不能碰她,一下也不行!她出院那天,周翰伸手去扶她,澧蘭迅速閃開,她極其厭惡的表情,周翰一直都記得。她還很虛弱,吃個飯都會出一身虛汗,侍奉的婆子們告訴周翰。

    澧蘭出院的第二天就要出門,被僕役們攔在大門口,說大少爺說了大少奶奶一個半月之內不能出門,請大少奶奶不要為難他們。周翰聽說趕下樓去,拿自己的外套給澧蘭披上,怕她受寒,澧蘭直接把外套甩在地上,轉身回去,留下面面相覷的僕役和一臉酸楚的周翰。家人們的印象中一向溫和體恤的大少奶奶從沒這麼失態過。澧蘭給林氏打電話,要她來接自己,林氏態度堅決地告訴澧蘭,沒有夫家的允許,她不可歸寧。轉頭林氏就通知了周翰,這回,她堅定地站在周翰這邊。

    周翰一向講科學,祖母吳氏驚聞澧蘭出事,從南潯趕來上海,絮絮地跟周翰講了諸多小產後的注意事項,為了澧蘭,周翰就寧可信其有,不肯信其無。他囑咐婆子丫鬟們不讓澧蘭洗澡,結果澧蘭回家當天就趁僕人們沒注意,鎖了浴室門淋浴、洗漱,空留一大群人在門外著急,場面十分壯觀。素來不與僕役們置氣的周翰暴怒,他站在門外又怕澧蘭暈倒,又怕澧蘭著涼。周翰忐忑不安地聽著水聲,他給澧蘭定了一刻鐘的期限,如果屆時她還不出來,他就要破門而入。等澧蘭裹了頭髮出來,周翰對僕人們的一腔怒火煙消雲散,他一下子想起澧蘭小時候洗了發之後的乖巧樣,心動不已。

    他不讓澧蘭刷牙,吳氏說怕老了以後牙齒會早早鬆動,結果澧蘭早早晚晚一次不落。澧蘭閒著無聊,要看書,婆子們趕緊說大少爺吩咐了不許,怕落下病根,以後眼睛會疼。澧蘭要去彈琴,婆子們又說大少爺也不讓,怕以後手指疼。練字當然也不行,也是要手疼的。畫畫?除了怕手疼,還怕油彩顏料對身體不好,大少奶奶身子正弱。他哪這麼多毛病!澧蘭本待要用強,家人們齊齊跪下,說請大少奶奶不要為難他們。

    澧蘭憋了半天,問,「那到底還能幹什麼?」

    「聽音樂吧。」周翰拿了張唱片走進來,他放的正是《我記得那美妙的瞬間》,澧蘭跟他說了這個曲子後,周翰親自去買了來。澧蘭迅速起身過去,把唱針推到一邊,樂聲戛然而止。「恐怕以後耳朵會聾!」她說。周翰半天沒說話,他回去又拿了些唱片來,選一張播放,澧蘭沒再拒絕。丫鬟婆子們都感慨澧蘭真是好命,國色天香且不說,還嫁個英俊多金、肯伏低做小的夫婿,不納妾、不私婢,她這般折騰,寵幸一絲也不減。

    第35章 莫放春秋佳日過,最難風雨故人來 (20)

    澧蘭的睫毛微微顫動,她醒了。周翰站起來,他要再碰碰運氣,他是商人,永不言敗!澧蘭的目光直接穿過他,好像他不存在。

    「澧蘭,」

    澧蘭坐起來就往外去。

    「你別,你剛醒,別受涼,我出去。」周翰無論遭遇任何事,面對任何人,都有辦法,除了澧蘭。她是他的命,比他的命還重要!一個人拿自己的性命又能奈何?

    以前澧蘭都在他懷裡醒來,她一定要抱住他脖子溫存一會兒再起床。她偶爾會像小貓一樣在他懷裡伸懶腰,弄得周翰心裡起伏不定。她還幫他揉搓胳膊,說自己枕了一夜,怕他胳膊酸麻。「從此君王不早朝」,沒錯的,周翰由來已久的開早會的習慣至此廢了,經理們都鬆了口氣,想顧老闆還是結婚的好。

    周翰知道他們之間的感情完了,他萬分不舍,他盡一切努力去挽回。澧蘭不肯聽他說話,他就寫信給她解釋,每一封都毫無例外地被澧蘭當著他的面直接扔到爐火里,根本都不打開。可他至死也不會放棄他的女孩兒,他從青年時就心無旁騖愛上的女孩兒。他痛悔自己彼時逞一時之氣,縱一時之快,毀了他們的愛,帶給澧蘭無盡的傷害。他猜這六年半的無邊快樂是偷來的幸福,老天終於發現,所以嚴厲地懲罰他,要他償還。周翰夜裡經常睡不著,他前半夜無比清醒,夜深人靜時他能感受到有一把剃刀在他心上反反覆覆地划來划去,刺骨地疼。他就去回憶他跟澧蘭的往日歡樂,來抵禦這痛楚。等後半夜他終於迷迷糊糊睡著後,他在睡夢中會自然而然地伸手去夠澧蘭,他摸了個空就立刻驚醒,然後望著旁邊的空枕,枯坐到天亮。周翰想起以前他都是摟著澧蘭入睡,把她的頭抵在自己下顎上。如果他夜裡翻身不經意鬆開她,他在朦朧中也要再次拉扯澧蘭入懷才能睡得安穩。開始澧蘭不習慣,「很悶的,大家都睡不好。」她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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