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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7:45:06 作者: 遠遊客
    外白渡橋北堍,黃浦路上的禮查飯店,胡月茹看著顧周翰擁著一個淑麗的女人走進來,他的嬌妻,陳澧蘭。那私家偵探的消息果然靈通,為此,她幾乎傾儘自己的積蓄,還賠上身體。她沒發覺為顧周翰她著了魔,她在引火自焚。

    陳澧蘭穿著質地上乘的灰藍格子薄料大衣,進了門後,顧周翰就替她脫下來,遞給侍者。大衣裡面是孔雀藍織錦緞旗袍,她腰肢軟款,舉措曼妙,玉質柔肌,姿態光艷。顧周翰的手護在她腰際,一刻不肯離開。胡月茹縱然滿腔妒火,也不得不承認她的美。閒人們說陳澧蘭連肘窩都生得美,胡月茹仔細盯一眼,確實!那一段玉臂白皙圓潤,中間不深不淺、玲瓏的肘窩愈發襯得整體凹凸有致,豐澤嬌柔。她聽說陳澧蘭一向懶於交際,不打牌,不跳舞,不吸菸,與那些闊太太們並不合流,今天杜先生在孔雀廳舉辦盛會,上海的頭面人物一概列席,她才來。

    胡月茹看著顧周翰擁著他的嬌妻上電梯,心裡憤懣。她縱使有陳澧蘭的美貌,也斷無她的儀態,那種經年累月由詩書雕琢的氣韻。陳澧蘭是在錦衣玉食中長大的女人,一生富足,從不屑於爭搶,不會淪落於歲月的塵埃。她臉上的光彩只有倍受夫婿寵愛的女子才有。她不論走到哪裡,都好像總有一束光追於其身。胡月茹反觀自己,心下黯然,她在萬丈紅塵里翻滾,掩不住的困頓和憔悴。其實她本可以同陳澧蘭一樣,她自毀前程,卻不自察。顧周翰和陳澧蘭走在一起,眼中只有彼此,再也看不見別人。她有多大,好像二十剛出頭?不對,十五年前,她就存在了,而且聽說他們結婚六年多。傳說她久婚不孕,顧周翰卻寶貝她不行。他居然還懼內,像顧周翰這般冷血、說一不二的男人居然懼內,胡月茹根本無法想像。

    周翰對今晚的盛會很滿意。一則,澧蘭不必跟別人跳舞,他們有堂而皇之的理由,澧蘭懷孕了。明天這個消息就會傳遍上海灘,再沒人取笑澧蘭。再則,澧蘭有孕在身,仍來參加杜先生的盛會,杜先生很開心,再三關照澧蘭,並讓周翰早些帶澧蘭回去休息。

    胡月茹一直守在飯店大堂,她目睹顧周翰擁著他的嬌妻離去,夫妻倆有說有笑。顧周翰為她穿大衣時,甚至趁便愛撫她的腹部,吻一下她額頭。胡月茹看見他們夫妻二人眼裡的情意,嫉妒得發狂。

    「顧周翰,還記得我嗎?」

    周翰一向不留意女人,因為澧蘭。這個女人攔住他,他只好客氣地停下腳步,「我們見過嗎?」,他一頭霧水。

    這些年她時時想起他,他卻把她忘得一乾二淨!「胡月茹!」,她見顧周翰一臉平靜,補充道,「在哈佛!」

    一股寒意襲上周翰的心頭,濃妝艷抹也掩不住她的憔悴,面前一臉風塵相的女人令他萬分噁心,他徑直走過去。

    「我看到你的嬌妻,聽說她懷孕了!」

    顧周翰猛然回頭,他當年要殺人的表情又浮現在臉上。

    「你要怎樣?」他聲音冰冷得刺骨。

    「不怎樣,感興趣而已。聽說她是上海灘的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虛傳。」

    「說個數,拿錢走人,永遠離開上海!」

    他忒小覷了她!她父親也曾是河北富商!

    「我什麼都不要,我喜歡上海這個『銷金窟』,我要呆在這裡。」

    「不要打擾我妻子,你會後悔那麼做!」周翰轉身離去,他捕獲到一絲危險的氣息。要不要先動手?他猶豫不決。他想到他「終溫且惠,淑慎其身」的女孩兒,她懷孕後行事更為寬厚,說要給孩子積德。周翰一向對澧蘭寵愛有加,在她有孕後更甚,幾乎要把她吊在自己手腕上,她的任何心意他都不願違。但他也不能無所作為!

    都城飯店位於公共租界江西中路的福州路口,福州路以南是與之外觀幾乎一模一樣的姊妹樓漢彌爾登大樓。都城飯店樓高14層,65米,典型的裝飾藝術風格建築,1935年開業,彼時是上海最豪華的飯店之一。

    1937年,新年過後的第三天,澧蘭上午去先施百貨買些嬰兒用品,給周翰買幾條端莊的領帶。周翰總喜歡用她做旗袍的面料來做領帶,她穿什麼樣的旗袍,周翰就配什麼樣的領帶,不過在很正式的場合,就有些不夠端莊。她再去培羅蒙西服店為周翰選幾款新進貨的 TOWNTEX面料做西服。

    老闆許達昌特地走過來問候她,問需不需要讓師傅去顧園給周翰重新量尺,重做胚布樣和紙樣。「不麻煩了,謝謝你,許老闆。」周翰的身材數年保持不變,他在培羅蒙西服店保留的紙樣也經久不變,澧蘭頗自豪。「顧太太,您放心,顧老闆的西服都是我親手剪裁,從不讓別人過手。」「有勞徐老闆了。」這女人真美!夜晚,他在燈光下拿著剪刀飛快地裁開柔軟的開司米呢料,細小塵埃從剪刀的利刃上騰起,在毛呢裂開的輕微聲響中,他每每想起陳澧蘭,顧周翰的妻子。很多女人一旦富貴起來便趾高氣揚,膨脹得全不像個女人。陳澧蘭從來謙和有禮,水一般柔軟,世家大族就是不同於暴發戶。

    澧蘭逛完街後,就來都城飯店休息,她跟周翰約好一起吃午飯。

    「陳澧蘭!」澧蘭剛進飯店大堂就被人攔住。

    「請問,你是?」澧蘭打量眼前這塗著厚厚脂粉的女人。她大概是歡場上的女子,流露出一股風塵氣。她應該也曾艷麗過,可是她好像過早地揮霍了她的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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