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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7:45:06 作者: 遠遊客
「醃篤鮮用春筍最好,現在是五月底,沒有春筍了。」陳氏奇怪,周翰對吃從來沒有額外要求,廚房做什麼,他就吃什麼。
「用黃瓜代替春筍吧。」
「什麼?用黃瓜?」
「是的,母親。」
專做杭幫菜的廚子很鬱悶,當他聽到陳氏交代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用黃瓜?他再三確認,這簡直糟蹋了自己的手藝!難道不可以用筍乾嗎?
周翰晚上吃飯時,廚子親自出馬把醃篤鮮端上去,周翰趁熱吃了一口,就把臉埋到氤氳的熱氣里。
「大少爺,味道可以嗎?」廚子頭一次對自己的手藝不自信。
「很好,謝謝!」周翰埋著頭說,他心裡揪得緊。他知道廚子的手藝遠勝於澧蘭,春筍改成黃瓜,鮮味差了很多。澧蘭的醃篤鮮居然讓她高興成那樣,可她原來是那樣嬌生慣養的小女孩兒!周翰太心疼她。
周翰發電報,「郊遊的時候,一定注意安全。」收到的回電令周翰皺緊了眉頭,「不存在安全問題,只要澧蘭去郊遊,鄉間路上的自行車必是絡繹相屬,澧蘭頭都疼。」
這之後的周末,顧家的僕役們便看見大少爺在園子裡騎車,剛開始大少爺偶爾摔倒,他們選擇看不見,後來就好了。陳氏看見了就想周翰一向老成,怎麼突然有了少年人的舉止。經國、管彤、朝宗喜歡圍觀兄長騎車。周翰腿長,他於第一次摔倒後便學精了,他在車子要傾倒前迅速將腳落到地面,支起車子。即使這般,也止不住弟妹們的大呼小叫。周翰又買了三輛自行車,終於堵住他們的嘴。
1927年6月8日,周翰上午從辦公室打電話給陳氏,說今天晚餐想吃麵。陳氏說好,她知道為什麼,今天是澧蘭生日。
「今晚大家都吃麵吧,母親。」周翰停了一下,補充說。他要讓所有的家人一起為澧蘭攢福,保佑他的女孩兒歲歲平安。
這之後的每一年,芒種後的第一天,周翰都告訴陳氏晚餐想吃麵。他在國內遙祝澧蘭生日快樂,祝福她在海外泰平安康!
澧蘭在劍河邊看月。今晚劍橋的月色格外好,是難得的好天氣。她站在學院的草坪上,看月亮上山巒的陰影。周翰現在在哪裡,也在看月嗎?她笑自己痴,他們之間是有時差的,周翰早就睡熟了,睡在她親手打理的居室里。那套居室變樣子了嗎?他會不會不喜歡她的布置而做了更改?若是他沒有拉窗簾,這麼好的月色也會照進他的夢鄉。「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可否乘月而去,飛越千山萬壑,透進他的窗戶,若是他在夢中皺緊眉頭,她會輕撫,幫他舒展開,再印上一吻……
「在想什麼?」馮清揚走過來。
「我在想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馮清揚想月色下這個女孩兒真美,亭亭如月,怪不得顧周翰那麼愛她。
馮清揚後來寫信告訴顧周翰澧蘭在河邊看月,周翰反覆琢磨澧蘭會想《春江花月夜》中的哪一句,澧蘭會想他嗎?他在心中一句一句地吟誦,只覺得滿篇都是他們之間的寫照。
美人邁兮音塵闕,隔千里兮共明月。
這是虞洽卿家的晚宴,上海的工商巨子幾乎悉數到場。這是個敏感的時期,北洋政府大勢已去,上海的商界人士集體倒向新成立的國民政府,與之「金錢結盟」。上海的企業家們先後向新的軍事強人蔣jie shi輸送近5000萬銀洋,以資助其軍費開支;後者則以武力消滅「bao luan」的工人組織,用血腥暴力的方式為上海的商人階層解決與勞工階層之間的矛盾。
顧周翰先和上海商業儲蓄銀行總經理、上海銀行公會會長陳光甫聊了一會兒,陳此時兼任新成立的國民政府財政委員會主任委員,負責為蔣jie shi籌募軍餉。陳光甫向周翰透露6月上旬蔣從中國銀行提款一千萬銀洋,周翰心裡吃了一驚,如此不顧商情的硬性提款行為,北洋政府從未有過。而且他之前聽虞洽卿說自己的三北公司有16艘輪船為蔣的軍隊徵用,並不支付任何租金。周翰慶幸顧家的產業並不涉及銀行業,在為蔣氏籌款活動中不必被迫身先士眾。周翰思量如何與新的政府相處,既不能疏離,也不能走得太近,以免像虞洽卿、張公權、陳光甫那樣,成了國民政府的錢袋子。他還要繼續韜光養晦,儘量隱瞞顧家龐大的資產,以免成為別人的口中肉。
「來,周翰,給你介紹一下,陳浩初,年經有為的外交官。顧周翰,顧老闆。」
「虞先生過獎了,不敢當。」陳浩初不動聲色地伸出手跟周翰隨意握了握,點到即止。陳家大概也放棄了北洋政府,轉而為國民政府效力。周翰仔細打量浩初,想從他臉上找出澧蘭的模樣。他們兄妹長得不太像,兩人各隨父母,可惜。
「你們聊,我過去看看。」虞洽卿拍拍二人的肩膀,離開。
「浩初,什麼時候來上海的?」
陳浩初逕自從周翰身邊走過,充耳不聞。周翰默默站了一會兒,他理解浩初對自己的態度。
第二天,顧家收到澧蘭的第四封信和一個箱子,距離上一封信時隔兩個月。周翰剛開始還欣喜,以為澧蘭收到陳氏電報後從善如流,按時間推算,她應該不久就發信了。陳氏拆開信後頓住,沒出聲。周翰感覺不對頭,他瞧著那信很薄,遠不如以前厚實。「媽媽,讀信啊,我們等著呢!」管彤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