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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7:45:06 作者: 遠遊客
    陳氏剛帶上門,周翰的淚就下來了。他為他的女孩兒難受,他從未想到澧蘭會那麼痛苦,他若知道她傷心,打死也不會簽那協議。他痛悔自己驕傲、自負,葬送了澧蘭和他自己。以前的澧蘭無論多害羞,總也掩不住眼裡對他的深情厚意,現在的澧蘭臉上看不出表情,很淡然,他以為她變了心。他並沒有把自己的怨懟撒在澧蘭身上。他不是不喜她,他也從未想過擯棄她。他和陳氏的爭鬥,尤其是在美國的那件事,都令他不知該如何面對澧蘭,他需要時間。都是他的錯,他始終堅信澧蘭對他的情意,他堅信澧蘭會等他,只要他拍拍她腦袋,說兩句暖話,她就會展顏。他從未考慮過她作為一個真正的人的感受。

    他和陳氏的戰爭中沒有贏家,他們兩敗俱傷,都付出了難以承受的代價——澧蘭。陳氏已毫無鬥志,他呢?他贏了天下,失了愛人。若是他今後再不能與澧蘭攜手,這偌大的家業、錦繡前程於他何意。

    澧蘭離開近五個月,周翰心裡一片灰暗,這是他自出生後度過的最艱難的日子。他始終無法接受澧蘭已經棄他而去的事實,他用各種事情填滿自己的時間,他逼著自己一刻不停地忙碌,除了吃飯和睡覺。他不能閒下來,他一閒下來心裡就會扯得疼。他忙碌的時候也會想到澧蘭,他因地產生意經常和維克多·沙遜打交道,沙遜家族曾在與中國的鴉片貿易中大發橫財。維克多·沙遜畢業於劍橋,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參加英國皇家空軍作戰,左腳負傷致殘,人稱「翹腳沙遜」。沙遜偶爾會和他談談英國,周翰就請他講講劍橋,沙遜很樂意。沙遜侃侃而談時,周翰心裡便有一隻手在揪扯,澧蘭在做什麼?她好嗎?會不會也在想自己?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周翰了解這個貪婪的猶太人的手段,他做起生意來毫不留情,自己需萬分小心。

    澧蘭離開當天,周翰就睡在澧蘭房裡,以後他夜夜如此。他有時會夢見澧蘭,她穿著墨綠色衣裳,星眸如波,姣花軟玉,惹人憐惜;行走之間翩然靈動,宛若仙子。她笑起來,皓齒排玉,明艷異常。「澧蘭......」周翰攬她入懷溫存。不知不覺間,她換了杏色的旗袍,脫了他的手臂,往遠處去,「澧蘭!澧蘭......」,他抓不住她,從夢中驚醒,倚坐在床上發愣,「許是今生緣未了,還從夢裡記明眸」,他痴痴地想。

    馮清揚到了劍橋後發來幾次電報,說是找到澧蘭,進了澧蘭的學院,又想辦法和澧蘭租住到一起。

    周末,一家人坐著吃午飯,周媽匆忙進來,說有一封從國外來的信,看字跡像是少奶奶的。

    周翰猛地抬頭,管彤跳起來取,全家人的眼睛都集中在她身上,周翰的心砰砰跳。「是蘭姐姐的!」管彤忙不迭地撕開信封,交給母親,陳氏展開才要讀,突然停住了,說,「要不,等吃了飯,想看信的人來書房。」

    「不用避開我,母親。我從沒去過歐洲,很想了解那裡的情況。」周翰說。

    陳氏看了看他,開始讀信。第一百一十四封信,還是那麼典雅活潑的語言,雖然不是寫給他的。

    澧蘭說她從上海經香港、新加坡、過馬六甲海峽到印度洋;在科倫坡暫停後,又轉向阿拉伯海,穿亞丁灣、紅海和狹長的蘇伊士運河進入地中海;再繞過歐洲的最南端直布羅陀海峽,北上大西洋,進比斯開灣、英吉利海峽,經過四十天的海上顛簸,終於晃到了倫敦。

    以前和家人一起往來歐亞,並不覺得這麼漫長,幸而帶了一箱書,海上的旅程不至於太無聊。是的,是這條路線,周翰在地圖上已然看了百遍。她詳述了馬六甲和科倫坡的市井風光、繁忙的蘇伊士運河。她說在船上遙望亞丁港,雖心嚮往之,卻不敢上岸,因為葉門的國教 yi si lan 教對女子的禁忌很多。馬爾他島因馬爾他騎士團在島上占據了數個世紀而得名,直布羅陀海峽和比斯開灣的大風吹得人站不住腳……

    澧蘭說她在劍橋安頓下來,房東是優雅的英國婦人;她進入Newnham 學院,主修英國古典文學和西班牙語,功課很緊,每每要挑燈夜讀。周翰全神貫注地聽著,生怕漏掉一個字。她說英國的飯菜吃久了,常常就要思鄉,她試著給自己做了幾回家鄉菜,總沒有上海的味道。周翰聽了,心疼得差點掉下來淚來。澧蘭說英國的天氣很陰冷,幾乎天天要下雨。英國人在一起最常見的話題就是談天氣。不過也好,陰雨天守著壁爐溫書,很愜意。她閒暇時就到康河邊漫步,去逛逛那些古老的學院,最愛國王學院和聖三一學院,可惜它們不收女生。康河裡的天鵝很兇悍,喜歡追著人跑,它們屬於王室,誰也奈何不得。打它們是違法的,當然肯定也打不過,所以自己經常落荒而逃,逃的時候很狼狽,要遮住頭臉,很崩潰。問題是沒招它惹它,還要受攻擊,由此廣東人把天鵝當做滿地行走的美食很可理解。聽到這裡,大家都笑,周翰也不由得扯開嘴角,他的女孩兒依然調皮。

    澧蘭又問祖母、姑母安好,弟弟妹妹們的情況,一字也沒提周翰,他料到了。澧蘭還請陳氏如有可能,把她的古箏曲譜寄到英國。

    陳氏念完信,就把信傳給孩子們看,大家又嘆又喜。周翰緊盯著信在經國、管彤、朝宗的手中傳閱,又傳回陳氏。他看著他們說笑、驚嘆,心裡羨慕又嫉妒。

    「我們想想怎麼給澧蘭回信。」陳氏說,大家七嘴八舌,朝宗要寫他新交的朋友,新養的狗;管彤要告訴澧蘭她代表整個年級的學生在開學典禮上致辭; 經國要她再寫寫倫敦,還問有什麼思想啟蒙的好書,請她發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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