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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7:35:13 作者: 曲小蛐
    那些孩子玩得起勁,輪流往冰冷刺骨的井水裡按他,邊笑邊罵,直到鬧累了,才在鎮內不知誰家傳回來的一聲吆喝里哄然散去。

    只剩那個孩子閉著眼靠在井邊,滿身狼狽,死了似的一動不動。

    雨里,林青鴉靜默地走下石橋的最後一節。踩上土地那一瞬,泥漿湧上,給雪白的鞋襪抹上污濁。

    她沒低頭,走過去。

    井篷子還有些漏雨。

    那個衣衫襤褸的孩子低垂著頭,黑色的發濕透了,微打著捲兒貼在額角。他皮膚蒼白,像不見天日的那種,也沒一絲血色。

    林青鴉停下許久,他才很輕很慢地動了動。

    沾著水滴的細密眼睫掀起來,露出一雙烏黑、近冰冷的眼瞳。

    他長了一張很薄的唇,輕輕一抿就是凌厲又譏諷的弧度,少年人的聲音被水嗆得低啞,拿路邊的喪家野狗似的眼神望她。

    「看什麼?」

    「……」

    他冷冰冰地笑起來,掃過她那一身連著雪白兜帽的觀音長帔,落回兜帽下女孩乾淨的臉上。

    聲音啞得顫慄,卻仍笑著——

    「哦,你也想上來爽一下?」

    「……」

    林青鴉依舊沒說話。

    她只是在那孩子冰冷又陰沉的目光下走近了。到最近處,她慢慢蹲下去,沒有在乎雪白的長帔尾擺沒入潮濕污髒的泥水裡。

    林青鴉拿出一條戲用的刺繡手絹,遞向他。

    少年沒接,微微勾翹的眼尾揚起來望她。美則美矣,可惜眼神兇惡,像只路邊隨時要撲上來撕咬開她頸子的野犬。

    林青鴉垂下眼,手跟著落下去——

    手帕被女孩細白的、仿佛一折就斷的手指,按在那個被少年緊緊抱在懷裡的木盒上。

    在少年僵住的眼神里,她把那個濺上雨水污泥的骨灰盒,一點一點擦拭乾淨。

    雪白帕子上,開出一兩朵灰色的花。

    「林青鴉。」

    「——」

    林青鴉手指一僵。

    認知被陡然抽離這具十二歲的身體,她清晰地想起:至少在這裡,這個孩子還不可能知道她的名字。

    不等林青鴉再抬頭去看那個孩子,黑暗籠罩下來。

    在意識的最後一點清醒里,某個低啞的、笑得帶著哭腔的聲音從記憶的角落追出來——

    【你殺了我吧,青鴉。】

    「叮鈴鈴!」

    「——」

    林青鴉驀然驚醒。

    臥房昏暗。

    只有窗簾的縫隙處透著幾絲光亮,盈盈地落在地板上。

    座機的電話鈴聲還在空蕩的房間裡迴響。林青鴉側身接起,聽話筒里傳出對方焦急的聲音。

    「林小姐,您母親今早的情緒狀態不太好,能麻煩您過來一趟嗎?」

    「……好。」

    凌晨五點多,北城的路上也正空曠。林青鴉只能用住處的座機電話,拎了睡夢裡的白思思出來。

    白·苦力工·思思打著呵欠,開車送林青鴉去了北城城郊一家療養院裡。

    林青鴉獨自上到頂樓最東邊那間單人病房,她進去時,林芳景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了。

    屋裡的燈暗著,只開了門旁的一盞,女人側背對著房門,一個人坐在窗邊的輪椅里,腿上蓋著條刺繡花毯,安安靜靜地眺著窗外。

    天邊太陽將起未起,天際線被拉出一段圓弧的白,一線艷麗的紅壓在雲下,金色躍躍欲出。

    這樣遙遠宏大的景,更襯得輪椅里那道身影瘦小、孑然。

    像是隨時都會被尚未消褪的夜色吞沒。

    「林小姐,你來了啊。」

    「……」

    房內聲音忽作,林青鴉一垂眼,壓下眼底湧起的潮意和情緒。負責照顧林芳景的護工拿著暖水瓶走到她面前,放輕聲音。

    「她剛平靜下來,這會兒不理人的。林小姐,我們出去說吧?」

    「嗯。」

    林青鴉看向窗前的女人背影。林芳景像沒有察覺她的到來,不曾回過頭。

    林青鴉垂了眼,踏出病房。

    長廊寂靜清冷。

    林青鴉走去護工身旁,主動問:「杜阿姨,今早發生什麼了?」

    「唉,怪我。凌晨三點多的時候你母親說睡不著,要起來看電視,我給她打開以後去了洗手間。結果還沒出來,就聽見她在屋裡鬧起來了。」

    「是為什麼事?」

    「我出來一看,才發現那個電視裡在放一個節目,」護工露出歉意,「節目裡就有你跟我說的,那個不能叫您母親聽見名字的虞,虞什麼來著……」

    林青鴉眼帘一壓。

    「虞瑤。」

    「哎對,就她!」

    護工還想自責幾句,卻在後知後覺從那兩字里聽出的情緒中卡住了。她遲疑抬頭,看向身前。

    不是她的錯覺。

    站在半明半昧的長廊晨光里,那個素來清雅得叫人察覺不出情緒的林家小姐,眉眼間分明浸起冰雪似的涼意。

    護工糾結了下,還是沒忍住小心地輕聲問:「林小姐,這個虞瑤和您家,是個什麼關係?」

    「沒什麼,」林青鴉回神,淡淡起眼,「故人而已。」

    「哦……」

    護工沒再追問下去。

    儘管林芳景對女兒的到來毫無知覺,林青鴉依舊在病房裡陪著她用過早餐,又待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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