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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7:09:01 作者: 別四為
簡幸沒再說一句話。
只是在走的時候,一步一回頭,直到走很遠,還在不停地回頭。
這天太黑了,她怕記不住姥姥家在哪。
因為下葬方式,簡茹和呂誠沒有辦這場白事。
返回和縣的時候,忽然落了一場大雪。
天氣緣故,沒有攔到三輪車,只能走去車站。
旁邊超市播放著劉德華的恭喜發財,但凡路過的地方都張燈結彩,大紅燈籠一盞接著一盞。
雪還沒有完全覆蓋地面,炮仗的碎片被風吹得到處都是。
踩著滿地紅色,簡幸一家在短短五分鐘裡淋白了全身。
上車前,簡幸摘下了頭上的連帽,她扭頭看了眼老家的方向,車上貼著的紅福把她的臉映得好紅。
初五,簡茹病倒了,高燒不退。
呂誠要她去醫院,她嫌貴,要去附近的診所。診所還沒開業,呂誠拗不過她,只能找人給醫生打電話,把人家從家裡喊過來。
簡幸一個人在家,聽著簡茹臥室里傳來一個又一個電話,直到完全停止,她才起身去簡茹臥室把未接來電的記錄刪掉。
刪完以後,簡幸沒回自己屋,她窗戶還沒修好,不能住人,只能去姥姥屋裡。
路過院子裡其中一小堆化了又堆的雪時,簡幸停頓了一下。
她駐足了很久,沒能再看到那個兔子。
晚上八點多左右,天已經完全黑了,簡茹和呂誠已經睡了。
簡幸坐在床邊,手裡拿了一隻點燃的火柴,她想像某個包間裡少年被一片歌聲和祝福環繞。
他閉上眼睛,湊近了蠟燭。
簡幸吹滅了火柴。
手裡還有一顆糖,她放到了嘴裡。
她沒有開口說話。
她,盡力了。
初六,簡茹嫌診所麻煩,把吊瓶拉到了家裡,躺了一整天。
簡茹也在姥姥屋裡躺了一整天。
最開始,她不太能睡著。
後來,她被夢拖著醒不來。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的她也在做夢,夢中夢一片兵荒馬亂:
簡國勝死了,簡茹的罵聲吵醒她,她身心俱疲地迎著烈日去超市,大雨來得猝不及防,徐正清走到了她面前。
緊接著開學,分班,認識許璐,又與許璐分開,途中在走廊與徐正清擦肩無數次,也在教室里偷偷瞥了他無數次。
大雨又大雪,晨起又昏至。
她在處暑與徐正清說了第一句話,在白露看完他看過的第一本書,在新年裡加到的QQ,在他看不到的院子裡,用他們經歷的同一場雪堆了一個兔子。
大雪紛飛里,兔子立在月光下,像荒蕪里拔地而起的城堡。
然而城堡坍塌只要一瞬間。
瓦礫碎片,飛沙走石,席捲了她僅有的圈地。
大夢初醒。
睜開眼,是一片走不出的混沌。
她還在夢裡。
她仍然沒有哭,也沒有試圖闖開這困境。
周圍沒有風雪,但是很冷,身上每一寸皮膚都像被針刺穿一樣。
她知道,這就是那兩個小時的世界。
如果想從這裡闖出去,那這一切從頭就不該發生,簡國勝不該死,她也不該用偷來的資源考上和中。
不該遇到徐正清,不該在無數個擦肩而過的瞬間偷偷歡喜。
若能從伊始避開猛烈的歡喜,結局自然也不會有悲痛的來襲。
可就像世界上沒有後悔藥一般,人生從來都不能重頭再來。
就只是這麼輕輕一想,周圍原本虛無縹緲的霧氣驟然縮成了無形的鏈條,簡幸被鏈條擠壓地迅速後退,眼前開始閃過一幀幀姥姥的臉。
咣當——
簡幸被扣在了世界邊界,身前是刺骨的寒,後背是刮皮的燙,鏈條越縮越緊,直到快要把她所有的呼吸剝奪。
她沒有張口爭搶著呼吸,而是睜著眼睛,看著正對面的一幀畫面。
是冬至那天,她站在姥姥門口的畫面。
她當時在想什麼。
她在想:姥姥為什麼和簡茹一樣。
至此,她終於崩潰,想跪下卻又被鎖著跪不下去。
醒來。
一摸臉,乾的。
她哭不出來。
她只是覺得心裡有點堵。
扭頭,簡幸看到屋裡的窗戶已經重新裝了一扇玻璃,窗框上的圖釘被拔掉了,留下密密麻麻的黑洞。
桌子上整整齊齊,沒有半分狼藉。
今天初八,開學了。
簡幸下床,打算去洗漱。
剛打開門,與堂屋裡的呂誠碰上,呂誠端著水壺往屋裡走,看到她說:「醒了?」
他一邊說一邊跛著腳往條幾走,簡幸兩步走過去,聲音還是晨啞的狀態,「我來吧。」
「沒事,」呂誠爭了一下,「這才多重。」
簡幸沒鬆手,「我來。」
「你這孩子,都說了沒……」簡幸口吻一直很淡,呂誠沒放在心上,一抬頭對上簡幸泛著紅血絲的眼睛,愣了下。
簡幸趁機接過水壺,走到條幾灌茶壺,邊灌邊說:「開水危險,你小心點,以後可以把茶壺拿到廚房,灌滿了堵上蓋再拎出來。」
灌滿以後,她拎著空水壺往廚房走,沒看呂誠。
但是與呂誠擦肩時,呂誠聲音泛著有些不自然的笑說:「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