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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9:56:23 作者: 祥瓊
    仿佛在講的都與自己無關,尼祿面色平靜地敘述著。越到後面,他越能清晰地看見,諾頓眼裡的自信和得意,正在以風捲殘雲之勢,轉換為難以掩飾的茫然無措。那一雙如黃金般耀眼醒目的瞳孔,飛速地黯淡下去。

    「可能在您看來我只是保護人族萬年的女神,沒有給予每個種族應有的『公平與正義』,以致於讓瑪利亞組織起反抗的軍隊,並且在最後被他們趕下了王座。」

    其實過去的那十個輪迴,也不是很久以前的回憶,但在如今的尼祿看來,此刻這每一個從眼前掠過的結局畫面,都有種如隔世般的恍惚和迷濛,還令他的視線被一片乍然泛起的淺淺水霧模糊了一下。

    天光灑下,在尼祿淺金色的瞳底折射出一層柔和寧靜的粼粼微光:「我在很久很久以前什麼也不懂的情況下,接過了守護人族這個職責。我不清楚怎樣做才是對的,也不明白這樣做合不合適。我一路跌跌撞撞摸爬滾打地過來,心裡積累著數也數不清的苦悶和疼痛,但我找不到任何方法可以排解。於是在瑪利亞出現的那一刻,我無法接受辛苦這麼多年的成果就這樣被奪走,那些負面的情緒就這樣一股腦地全部爆發出來——」

    不論過去多麼遙遠漫長的年月,用怎樣冠冕堂皇的理由掩蓋,他還是無法逃避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情感。

    ——那是他糾纏過這十個輪迴的起因。

    「您愛著的那個『我』——」

    尼祿微吸一口氣,尾音中有些奇怪的顫抖:

    「——『她』能在那麼多個和瑪利亞一起參與的故事裡,擁有一個好結局嗎,諾頓大人?」

    「我……我……」

    諾頓腦海里一陣陣發懵。那一瞬間他好像聽見了那被稱為「宿命」或「法則」的枷鎖譁然碎裂的聲音,但只是轉瞬即逝的細微一響,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他想爭辯說自己的愛沒有那麼膚淺,就算只是通過官方檔案了解到的、而實際上為什麼會是這樣也一點不了解的人物設定,但自個能把它牢牢記住五年,這還不算很愛很愛嗎?要知道那些相處多年的夫妻,可能都沒有他那麼了解「她」的嗜好——

    雖然那只是「她」被遊戲製作組賦予的、僅僅只是為了豐富這個反派形象,吸引粉絲的空洞喜好,而非「她」被自己所經歷過的人生一點點地打磨雕琢,在這萬年的時光里塑成的每一項癖好。

    ——於是面對這個活生生的「她」,只知曉他人筆下的「她」的他,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謝謝您的喜愛。」

    看著諾頓咬著牙,半天迸不出來一個字,鎏金色澤的眼珠劇烈顫動,女神已經什麼都明白了。他一提唇角,露出一個諾頓在遊戲十個存檔里從頭到尾都見不到的、很淡很淡的笑:「但很可惜的是,您所愛的那個人,一直都不是我。」

    ——別人筆下的「我」,將不斷地重複著作為「反派」的一生。

    而真實的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去掙脫那既定的命運,只為追尋真正屬於我的東西,不管是在那十次重來里沒有出現過,卻默默無聞硬是追逐我十五年的陸衡,還是我盡心盡力庇護萬年、只為更久一點地繁衍下去的,同時也在這一過程中教會我什麼是責任,還讓我覺得保護他們是值得的大部分人族——

    「願您在未來的某一天,能獲得一份真正的愛情。」

    淺金色的身影站起來,轉身就要離去。諾頓一怔,正要起身去追,卻見那個被他念念不忘的修長背影旁,始終都伴隨著一道個頭很高,體格挺拔,輪廓結實的黑色身形。

    似乎發覺他的目光掃過來,那個怎麼看都沒有特殊之處的人族普通男人,略微轉過身,那撇過來一點的漆黑眼瞳里,滲出一絲強自壓抑著暴戾,但還是藏不住怒氣的警告意味。

    *

    午後,地下監牢。

    堅固的黑鐵閘門轟然升高,堅硬的花崗青岩大門被推開,迎接把衣服換回騎士裝扮的金髮青年,每一道響聲都傳出去很遠很遠,如同遠方有悶雷轟鳴。

    可能是因為建立在地表下方的原因,地下監牢得以在阿爾弗雷德的機械傀儡軍團轟炸時,完好無損地保存到最後,沒有受到半點傷害。這兒非常昏暗,好似所有勉強鑽進來的光線都被無盡的黑暗吞噬殆盡。四周點著幽幽的燈火,火光後皆是堅石鑄成的柵欄,將關在其中的犯人切割成一條一條,宛如巨大封閉的鳥籠。

    披著猩紅大氅的值班獄卒趕過來,正要問這位瑪格麗特騎士團的團長大人想要提審哪個犯人,就見這個讓獄卒看得有點耳朵發紅的金髮騎士朝他揮一揮手,溫和平靜地說:「我要先去見見威廉,請你先等一下。」

    比起要在胸膛塞滿厚厚的墊子來偽裝成女性,尼祿還是更喜歡這樣方便活動的簡單裝扮。所以在送走滿臉茫然的諾頓後,他迫不及待地趕回房間,一番快速又不凌亂地換裝,用的時間短得把守在門口等候的陸衡驚得嘴唇都微微張開。

    尼祿沒有讓陸衡跟來這兒,即使陸衡很不快地把他按在牆上,氣鼓鼓地嚷嚷著要是沒有他在周圍守著,說不準尼祿就會被哪個忽然冒出來的可惡混蛋搶走,比如那個怎麼看都很不懷好意的克勞德,一看就是會在見到尼祿的那一眼,就身體力行地撲上來叼走尼祿的貨色,他也用向前一挺鼻尖,輕輕地蹭過陸衡那比刀脊還要直的鼻樑的那個剎那,從發怔的陸衡手下逃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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