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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9:56:23 作者: 祥瓊
    他想瑪利亞真的值得他背叛向安迪許下的承諾,不管不顧地就去羽化成長嗎?不只是他,就連只比自己晚幾秒出生,從小到大都一直在拼命地黏著哥哥的安迪,也在後來羽化長大和出現在瑪利亞的面前。那差異很大的性格,讓瑪利亞誤會了他很久,以為他有雙重人格。

    為了解開這個深刻的疑惑,以及對妖精竟然也會做夢的懷疑,他背著安迪,來到他與瑪利亞「初次」相見的人族小鎮,在這裡開始了漫長的等待,直到安迪循著他離開的痕跡找到這兒。

    「我們說好要永遠在一起的!」

    他還記得找過來的安迪,用倔強的目光直視著他,眼底好像蓄著滿盆搖曳的淚花,嘴唇緊緊地抿成一線。不一會兒,那滴眼淚似乎再也待不住這雙執著到讓他心痛的瞳孔,帶著盈盈的綠光溢出眼角,緩緩划過與他相同的幼嫩臉龐。

    那一瞬間,他的心抽痛得難以自拔。

    明明他們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對彼此發誓,要互相陪伴直到永恆。因為這個約定,他拒絕接近任何存在,也看不得安迪被誰親近,譬如數百年前妖精族的湖中妖精一支,有一個美得被譽為「湖中仙女」的妖精女孩。她總是會用各種理由找上安迪,還會在每次來見安迪時穿一件能勒出纖細腰肢、裙擺點綴著數不清多少珍珠的純白長裙。纖細的肩帶下,她光潤的肩頭朝安迪露了出來。

    這樣的服裝穿在其他的妖精女性身上,不是顯得奢侈便是看著就很累贅,而只有她脫俗超凡的容貌,能將華服對比得黯然失色,令其他妖精看見就失魂落魄。

    除了他。

    妖精不能做夢,因為妖精就居住在名為夏爾之鄉的夢之國度里。除了妖精一族能夠以實體來回穿梭於現實和夢鄉,其他種族永遠無法以清醒的狀態進入夏爾之鄉。不僅如此,他們甚至就連做夢也只能在夏爾之鄉外反覆來回,完全找不到正確的入口。

    但若是有妖精為他們指路,那就不一樣了。

    想要讓妖精族的其中一個分支滅亡,對他這個妖精王來說是相當簡單的事情。夏爾之鄉是由妖精王維繫著所有妖精的夢構築起的夢之國,只要他斷掉與湖中妖精的聯繫,任憑他們居住的、曾同樣名為「夏爾之鄉」的家園,墜往這個世界其他種族的夢之海里,然後看著貪圖妖精不腐屍身能做成完美人偶的利益薰心者,跟隨他的標記,進入湖中妖精們的「領地」——

    他能聽見湖中妖精們被刺穿身體時撕心裂肺的慘叫,看見湖中妖精們被烈火灼燒時歇斯底里的痛哭。尤其是被稱作「湖中仙女」的薇薇安,那副夢幻般美麗的容貌即使是扭曲著臉哭泣和哀嚎,表情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絕望,也依舊像技藝精湛的畫家筆下最滿意的肖像畫般完美無瑕。

    ——不如說只有此刻的薇薇安,才能讓他有被驚艷到的感覺。

    她的死亡,才是他眼裡最美的風景。

    湖中妖精就這樣消失在了世界上,然而其他妖精並沒有對妖精王生出任何懷疑和恐懼,乃至還有些不以為然,因為死掉的只是湖中妖精。他們覺得湖中妖精雖說也是妖精,但說到底只是同一個種族,不足以讓他們關心湖中妖精們的去留。

    作為罪魁禍首的妖精王更不認為自己有什麼過錯,他只是在履行當年對安迪許下的承諾而已。他是個重視約定的妖精,特別是與自己孿生兄弟一起發下的誓言,所以他看著安迪淚水漣漣的眼眸,明白到即便是自己不想讓安迪擔心,也不應該丟下安迪,獨自跑來這個據說能遇見瑪利亞的、但他一直記不住名字的人族小鎮裡。

    他緊緊握住安迪的手,他們互相牽著,分享那個有著名為瑪利亞的人族女孩,相似又不相同的夢,感受著雙生子之間能通過靈魂傳遞的迷茫與哀傷。他們離開這座瑪利亞遲遲不出現的人族小鎮,按照夢裡放映的情節,一步步地踏過「他們」與「她」一同走過的路。

    ——然後在某個稀鬆平常的黃昏,他們遇見了想要穿過范貢密林的她。

    她很狼狽,每一步都走得跌跌撞撞,每一口氣都像是從乾涸的鼻腔里硬生生地擠出和吸進。她蜜金色的長髮不像他們在夢裡見到的那樣富有光澤,而是被汗水和泥灰粘連到一起。夢裡的她有著一身吹彈可破的白皙皮膚,此時也不再那麼水潤柔軟,而是像被曬乾的棉布一樣緊繃。

    他們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她,終於可以確定,他們不會像夢裡那樣,出現心口砰砰亂跳直撞喉頭的感覺,甚至還想著如果她真的會分開我們,不如讓她現在就死在這兒好了。

    妖精沒有任何殺死敵人的能力。他們纖細的手指一碰到金屬就會被鏽蝕,因此他們就連最鈍的匕首都無法拿起;他們細瘦的身體一旦劇烈地運動,就會被折斷骨頭,所以他們一生都沒有學會格鬥的可能。

    他們唯一的手段,只有幻與夢。

    安迪給予了瑪利亞一場如願以償的美好夢境。他讓她看見自己已經走出范貢密林,向她渴望許久的目的地繼續前進。她走著走著,終於來到那座名為彼弗羅斯特的王城之下。她一路長途跋涉雖然辛苦,卻沒有遇到什麼對生命的有力威脅,因為在這次的旅途中,她遇到很多好心的人,他們都不遺餘力地幫助她,把她送到她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要實現的夢想面前。

    她看不見自己正在逐漸踏進沼澤。那厚厚的淤泥一點點地漫過她酸痛的腳踝,蓋過她微彎的膝蓋,覆上她低俯的腰間,掩住她前傾的下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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