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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9:56:23 作者: 祥瓊
他能判斷出剛剛那一下大約是將肩胛骨或鎖骨給摔裂了,所以陸衡才會怎樣都起不來。而且陸衡即使看上去再怎樣安然無事,但鬢髮間豆大的汗珠和緊咬著的牙關,還是能顯示出他在強忍疼痛。
其實如果只有陸衡自己跳下來,以他的能力,是可以在觸地的瞬間完美卸力,不會造成這麼嚴重的傷害。但為了保護尼祿,他還是硬生生地受了這一摔,臉色被憤怒的通紅和痛苦的發白爭相交織,連意識都好像飄在半夢半醒的狹縫裡沉浮。
尼祿從他胸下撫到胸間,這樣治癒的力量直接灌進去的部位會更加舒服一些,忽然動作一頓——他的手突然被陸衡抓住了。
這種時候就不要撒嬌啊!尼祿一個用力,想把手抽出來,可竟然沒掙開。
「一隻……一隻就夠了,」陸衡迷迷糊糊地說,「不然……會跑掉。」
尼祿一怔,在自己都沒回過神的情況下,旋即被陸衡緊緊攥住了那隻手,掌心相貼的地方傳過來的溫度火熱清晰,甚至隱約能感覺到脈搏每一次在奮力地搏動。
女神反射性回握過去,半晌才長長地嘆了口氣。
……要是這話不是作為盡責的守護騎士說出來就好了。
我知道的,你是因為十五年前的救命之恩,才會那麼不遺餘力地保護我。
你不願在女神居住的王城之下立誓忠誠,不屑於女神騎士團的位置,不想被束縛,而是只想要回報十五年前的恩情。
閒暇時我也在拼命地回想,十五年前的我到底是做過什麼,才能讓你如此地刻骨銘心,念念不忘?
——或許陸衡想要找回來的,不是現在的我,而是十五年前的我。
什麼牽掛都沒有的陸衡,能留在我身邊到什麼時候?
沒有誓言和契約的約束,或許三五年就是極限吧。畢竟單方面的付出是很累的,然後我還不知道他想要什麼,只清楚他來到我面前,就是為了還十五年前的恩。
只是想把這些還給我而已啊……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看著陸衡烏黑如劍的眉宇漸漸舒展,臉色也不像剛才那樣蒼白,就是疼出來的冷汗還沒完全褪去,密密麻麻地綴在額間和眉角,順著線條硬朗的下巴緩緩地滾落。
治癒的光輝如回落的潮水漸漸消退,尼祿扯出自己身上這件襯衫右邊的袖口,仔細抹掉陸衡額角和臉邊的汗跡,又一點點細細地擦拭著那濕潤的脖頸。
直到確認都清理乾淨為止,尼祿才輕輕地鬆了口氣。
「——陸衡老爺,他怎麼樣了?」巨人少女的聲音弱弱地響起。「救不了了嗎……?要罰就請您罰我吧,我比較年輕,您想要怎麼切開我的身體都行,我經得住……」
……哦對,還有這對兄妹需要解決來著。
尼祿疲倦地揉了揉額角,撐著身體試圖站起來。但雙腳莫名其妙的發軟,讓他一個踉蹌,控制不住地要往後跌坐。
就在那一瞬,一隻寬大厚重如巨木壘砌的古銅色手掌轉眼來到眼前,蓋到身後,像是想要讓他能靠在那上面,不會摔倒下去一樣。
但比巨人的手來得更快的,是從後背襲來的火熱溫度,他的後背頓時撞進一個結實堅硬的同性胸膛。
陸衡怎麼這麼快就醒來了……我還以為他要再緩一緩……尼祿渾渾噩噩地想。
他能看見威廉滿眼緊張地伸手,也能看到安娜滿臉慌亂地去攔,還能感覺到赤熱的氣息噴在耳畔,低沉暗啞的男聲重重地撞擊著耳鼓,宛如一個曖昧綺麗的夢境——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到處散發無聊的愛心?剛才掉下來一次還覺得不夠嗎?!非要再去試第二次?!」
尼祿:「!」
*
當夜。
不知道是幾點,但大約是夜色最為深沉的時候,月色透過石壁的縫隙落下來,像掉落一地的玻璃珠,在威廉清澈的湛藍瞳底打出明晃晃的光。
他睡不著。
他知道自己如果再不趕緊睡的話,會影響明天的工作。可無論他怎樣緊閉雙眼,翻來覆去,卻怎樣都睡不著。
不止他睡不著,聽著不遠處睡在稻草里的安娜不停翻身發出的嘩嘩聲,就能知曉她也沒睡著。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睡不著。按理來說他應該是最喜歡睡覺的,不僅能緩解放鬆一天的勞累疲乏,還能在意識落入無邊無盡的夢海時,追尋那個有著溫柔微笑和治癒氣質的少女身影。
可此刻在他眼前晃動的,卻不是少女纖細柔軟的身影,而是青年幹練修長的身形。
那個頭髮和瑪利亞同樣是金色的青年,是從更上層來的、更加高貴的存在。但他卻不像管理著凱西舊鎮的四位老爺一樣,嘶吼著斥責奴隸們沒有端穩他們的茶杯,害得那瓷造的杯壁劃出難看的痕跡;更不像他們那樣,總是披著繡滿亮閃閃寶石和圓滾滾珍珠的袍子,領著一大批護衛的士兵穿過馬路,來顯示自身的尊貴。簡簡單單的白襯衫和黑馬褲,卻讓人無法忽略他本身優雅柔和的氣質。
明明是威廉莽撞笨拙,差點讓這位尊貴的金髮青年摔死,可他卻沒有發脾氣的大吼大叫,而是治好威廉腹部那道三天過去也沒能癒合的傷口,然後留下一句「懲罰什麼的明天再說吧」,就被那個臉色和頭髮一樣黑的男人連拖帶抱地帶走了。
他看起來沒有很生氣,或許安娜和我都可以不用死……威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