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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9:56:23 作者: 祥瓊
時間仿佛就這樣悄悄地停止流逝,他已經分不清在讓自己發抖的到底是暴怒還是疼痛,只有一定要向這些「同伴」報仇的執念深深印在逐漸空白的思維里。瞳孔開始擴散,視線很快模糊,僅剩的全部本能都傾注在抬手向上空伸去,除此之外根本沒有其他念頭。
——直到一隻五指修長勁瘦的手忽然摸上鮮血淋漓的胸膛。
那和此時此刻輕輕碰著掌心的,是同一種感覺。
一股暖流透骨而入,就像有什麼溫暖潮濕的水流爭先恐後地從那隻手的中心被推入體內,透過破裂的皮肉和斷裂的血管,向嚴重殘缺的四處蔓延,轉眼浸透整個軀體。不知何時流失乾淨的體溫在這一瞬立刻被捂得火熱。
陸衡在半暈半醒間勉強睜開眼,朦朧中看到一雙溫柔低垂的淺金色眼睛。
那和他用以後十五年才找到的,是同樣的眼眸。
*
其實這十五年來陸衡一直想不明白尼祿當時為什麼會救他,甚至還照顧到他能完全自主行動才離開。在他看來這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因為人不可能毫無底線地對另一個人好,只有要從對方身上圖謀某些東西才會這樣對那個人。而這是他的「同伴」在那一次的任務里用血肉教會他的道理,他深信不疑地如此執行到現在——
只有十五歲那年出現的尼祿,是他這三十年的人生里一個猝不及防的意外。
那個不知何時鑽進在這悶熱的山洞裡,淺金色髮辮搭到左肩輕輕晃著,從發白的襯衫領口延伸出如克拉鵝般纖細筆直的頸,側臉白皙輪廓透明的青年,見他掙扎半天終於撐開緊閉的眼皮,無奈道:「……有點意識就開始亂動,你就不能安靜點躺著讓我治療嗎?」
明明這裡只有一片昏沉沉的黑,連最細微的光都無法透進,可他卻能看見有一抹陽光在這一刻落下。
他虛弱地喘息著,乾澀焦熱的喉嚨擠不出「你是誰」這短短的三個字。但青年好像能讀懂他心裡在想什麼似的,微微彎起眼角那一抹溫軟的薄紅,淺金色的眸底好像有澄澈的水波在輕輕搖晃:「是個路過的好心騎士……雖然主要是因為我迷路了。」
「不過我要是沒有迷路的話,就發現不了被丟在這裡等死的你了。這麼一看的話,迷路也不算什麼壞事。但我到時候回去太遲,絕對要被秦煩死……」
*
因為陸衡受的傷太嚴重,全身上下被不知道多少把刀的刃尖刺穿,連血帶肉潑出一片淋漓的紅白,讓這具身體在被拋下山洞時根本剩不下幾塊好肉。而自稱「路過的好心騎士」的金髮青年似乎是星輝與純潔之女神最忠誠的信徒,因此能使用的「治癒」之奇蹟非常強大,不像其他信徒那樣微弱得只能治好一個割傷。饒是如此,他也用了快一天的時間,才讓陸衡恢復到勉強動一動的狀態——
「你弄的都是什麼玩意?!」還不太能動的陸衡別過臉,能看出日後凌厲模樣的稚嫩五官微妙地扭曲著。「這確定不是什麼別的謀殺方法嗎?!」
金髮的青年騎士舉著糊成一塊焦炭的烤花兔萬般無奈:「在這種地方還挑剔什麼啊,吃飽比較重要好不好……」
「這麼噁心的味道,你也好意思拿出手?!讓我餓死算了!」陸衡臉色發黑,緊緊抿著唇。「花兔換誰隨便做一下都做不成你這樣難吃!算了,我要吃蛇莓!蛇莓你總不能也搞成這個樣子吧?!」
騎士嘆氣道:「蛇莓生長的地方離這裡太遠了,而且都這麼晚了,我不太好出去啊……」
聽他這一番話,陸衡在心底冷哼。
你和那些曾經的「同伴」沒什麼不同。
提出只是想和我成為親近的夥伴,在我說有點餓的時候立刻打來午餐,在我有些咳嗽時立即送來草藥,在我漸漸放下戒心的同時,告訴我打工這麼長時間終於快要把錢攢夠,馬上就可以買那把自己之前就很想要的刀。剛好有個酬勞豐厚到能補上缺少的那部分金幣的任務,但自己能力不夠沒法去,好難過。
——我願意幫助你們,你們卻這樣對我。
從此我再不相信會有誰願意毫無保留地對一個陌生人好,除非他想從這個陌生人身上索求點什麼,比如絕美到讓他捨不得的臉,高深到令他要去求教的知識,強大到讓他想納入麾下的武力。
十五歲的陸衡絞盡腦汁地思索,他已經什麼都沒有,這個男人到底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麼?
騎士遲疑數秒,最後還是起身出了山洞。陸衡聽著他的腳步聲緩緩遠去,不自覺地轉過頭,看見那道修長結實的背影,在昏暗中也閃爍著明顯卻不耀眼的淺金光輝。
後來陸衡回憶那段時光,並不覺得當時的自己這樣懷疑尼祿有什麼不對,也絲毫不考慮尼祿要是被這麼無理取鬧折騰得直接把他丟在那裡,讓他自生自滅就完蛋的可能。但當他看到尼祿真的揣著滿滿一兜蛇莓急急忙忙地趕回來,已經澆滅所有感情的內心好像有點古怪。
「你真是不擔心自己啊,」額間滾著汗珠的騎士微微喘著。「就你現在這樣,要是闖進來個什麼夜行的魔物,連動都不怎麼能動的你要怎麼辦啊?要不是我趕回來的快,你這挑嘴能把自己挑死好吧……」
我不用你管,他看著那張白皙好看的臉。誰讓你想要從我這兒拿點什麼,所以才會這麼不厭其煩地討好我,但我不會再那麼容易上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