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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46:22 作者: 金丙
周逍沉臉不語,過了半晌才說:「你確定他們查得沒有錯?」
火箭說:「沒有錯,你周三那天說方律師來了,他們馬上開始調查,方律師這兩天接觸過什麼人,已經一清二楚,方已的媽媽就是她。」頓了頓,「幸好今天來得及截胡,沒讓方已知道不該知道的,否則一定大亂,壞我們好事,現在正是我們跟歐海合作的節骨眼兒。」
「什麼是她不該知道的?」周逍抽出一根香菸,點燃後猛吸兩口,說,「她才是最有權知道真相的人。」
火箭嘆氣:「問世間情為何物……」
周逍瞥他一眼,留下一地菸灰轉身走了。
周逍在之後的某一天突然想起兩個成語,「事與願違」,「造化弄人」。
方已說冷戰就冷戰,持續數天不理周逍,早晨出門上班,她看見周逍單手插著口袋倚在跑車邊,有時夾一根煙,有時拿一朵玫瑰,有時端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她統統視若無睹,周逍追在她身後:「我錯了,別鬧!」
方已轉身把餛飩拿走,繼續與周逍冷戰。
餛飩拿回公司時已經涼透,方已加進一點熱水,將就著吃,忙碌一整天,下午她提前下班,跟車來到一家酒店,歐海集團的年會在此舉行。
白天高層開會,晚上宴會廳節目豐富,方已在化妝間換好晚禮服,同事沖她吹口哨:「看不出來你挺有料啊!」
方已挺挺胸脯:「你看不出來的事情多著呢!」
她的節目簡單無新意,登台唱一首英文歌,五分鐘就結束,回來後發現手機有五通未接來電,她撥回去,問:「姐,我剛才在唱歌,有什麼事?」
大方說:「爸爸把我們都騙了,他根本沒有出差,他還在南江市!」
方已來不及換衣服,立刻撥打方律師的手機,這次手機並沒轉接留言信箱,可是響到停止始終無人接聽,她不停撥打,正要放棄時,那頭突然接通了,方已脫口:「方律師,你搞什麼!」
方律師說:「我還以為你有什麼要緊事,沒事先掛了。」
方已許久沒有聽見方律師的聲音,一時心底暖融融的,她說:「別掛,你知不知道大方很擔心你,你走了快兩個禮拜了,至少應該告訴我們你住哪裡!你要是在南江市,大可以住到我這裡,還能節省住宿費!」
「小方,別嬉皮笑臉!」方律師語氣冰冷,「你做過什麼,你自己心裡知道,我這邊事情差不多辦完了,回頭我會來找你,你回去馬上收拾行李,明天就跟我回去!」
「跟你回去?」方已走出更衣室,慢慢朝一個方向走去,「你在南江市?」
「你別管我在哪裡,總之明天你在家裡等著我!」
方已走到了走廊盡頭,隱約看見側前方的玻璃大門旁站著一個人,她立刻縮進了樓梯拐角下,黑暗中,她掛斷了手機。
剛才她在通話中聽見那頭傳來音樂聲,還有員工向對講機匯報位置的聲音,音樂正是宴會廳中播放的音樂,位置正是這邊,而玻璃大門旁的人,自然就是方律師。方已蹙著眉頭,等了片刻,終於聽見清脆的高跟鞋走路聲,聲音往休息室的方向去,方已探頭出來,只看到一道男人的影子,她立刻跟了上去。
休息室內,有人說:「你找來這裡?」
方律師說:「你不肯出現,我只能親自找過來。」
那人說:「你究竟想怎麼樣?」
方律師說:「應該是我問你,你究竟想怎麼樣,你知不知道小方就在這裡!」
「……知道。」
「我還以為你會說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你這問題問得真奇怪,我做過什麼?」
方律師說:「小方還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不管你要做什麼,都別把她牽扯進去!」
「你以為我會牽扯她什麼?」
「以你今時今日的地位,想要開除一個員工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對方笑了笑:「你以為我沒試過?我沒有成功。方德,我很意外你會突然來找我,我知道你關心小方,但你怎麼會認為,我會傷害她?我應該是除你之外,最關心她的人!」
方律師嘲諷道:「你關心她?你關心她會對她不聞不問十多年?」
「你當我願意?」對方說,「我希望我能陪著她長大,教她讀書識字,給她買衣服扎小辮,我原本有這個機會,但是這個機會被人奪走了!」
方律師說:「所以你變成現在這個鬼樣子,我不清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五年前你第一次聯絡我,向我要了一筆錢,我給了你,現在你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再給你一筆錢,你會出現在這裡,我就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我只希望你離小方遠遠的!」
休息室的門在四十分鐘後再次打開,方律師從玻璃大門處離開,另一個人慢步走向化妝間。
表演接近尾聲,化妝間裡沒有人,她對著鏡子照了片刻,走進帘布中,脫下華麗的晚禮服,晚禮服之下,是白皙光潔的後背,而隨著晚禮服的一寸寸剝落,後背右上方的燒傷疤痕清晰可見。
方已屏息坐在椅子上,等到帘布被拉開的一瞬,她笑靨如花說:「沈總監。」
沈麗英穿著另一件設計簡約的晚禮服,愣在當場。
第48章 誰是真心
方已故作輕鬆,只有她知道自己在微微發顫,脊背努力挺得筆直,因為她不想在沈麗英面前彎下腰。她將沈麗英從頭打量到腳,以前她從未細看過這人,從未發現她的眼睛和那張舊照片上的眼睛如此相似,但沈昭華的鼻子沒有這般挺翹,沈昭華的下巴沒有這般長,沈昭華的臉頰不是這樣的弧線,沈昭華的嘴型也有所不同,方已的視線中突然出現兩張透明肖似的臉,一左一右慢慢靠近,慢慢重合,一張臉是沈昭華的,一張臉是沈麗英的,兩張臉重疊,幻化成模糊的影像。
方已暗啞道:「我剛才在休息室門口聽到一個笑話。」
沈麗英張了張嘴:「方已……」
方已嘴角上揚:「我以為有個女人死了十四年,原來是我誤會了,原本我打算春節去她墳墓前拜祭她,現在計劃可以取消。」
沈麗英朝她走近:「方已,你……」
方已曾經幻想過很多次找到沈昭華後的場景,如果沈昭華窮困潦倒,她會拍拍胸脯說自己有薪水會攢錢,如果沈昭華已經另外成家,她會裝成陌生人叫她一聲阿姨,如果沈昭華已經離世,她會在她墳前磕頭,但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個一直針對她,對她不屑一顧的沈麗英,竟然就是她的親生母親沈昭華!
兩人沉默許久,沈麗英蹲下來,雙手顫抖著,慢慢覆上方已的大腿,眼淚在打轉,顫聲說:「對不起……」
故事要送十六年前說起。
十六年前,方志釗迷上賭博,債台高築,高利貸追上門,打人澆汽油,他賣房又借錢,始終還不清債務,又想最後搏一搏,卻在賭桌上搏去半條命,回來後他執意要和沈昭華離婚,上演了一出又一出鬧劇,左鄰右里都知道兩夫妻反目成仇。辦完離婚,他悄悄給沈昭華留下最後一筆錢後,斷絕了和沈家的一切關係,也斷絕了高利貸去找沈家麻煩的可能。
沈麗英說:「他走的時候,身上只有五十塊錢,他說他要是能活下來,會回來找我,要是活不下來,叫我也別去幫他收屍。」
他一走就是兩年,東躲西藏,還不清債務就無法回來,有時三更半夜打來電話,沈昭華會把話筒放到小方已的耳邊,哄著小方已叫一聲「爸爸」,小方已睡得糊裡糊塗,叫一聲「爸爸」後,電話那頭的方志釗總是無聲哽咽,這種日子持續到小方已八歲那年暑假,沈昭華終於下定決心,義無反顧前往方志釗身邊,方已外婆恨鐵不成鋼,又恐高利貸會上門,索性對外宣稱沈昭華已死,連對方已都欺瞞。
方已不記得她曾在電話里喊過「爸爸」,可是沈麗英這樣一說,記憶突然像cháo水般涌了過來,她想起了方志釗的聲音,慈愛的溫柔的,帶著一點哽咽。
沈麗英的聲音仍舊顫抖:「我來到南江市之後,才知道你爸爸,在歐海集團做事……」
彼時歐海集團已從娛樂公司成功轉型,方志釗從前雖是生意人,但他沒有學歷,因此只能從司機做起,每月薪水勉強餬口。同事都知方志釗把妻子從老家接出來了,時不時調侃他容光煥發,安穩舒心的日子過了沒多久,高利貸竟然追來,方志釗無奈之下只能辭職,再次過起東躲西藏的日子。可那時他的身邊多了一個沈昭華,他不能讓沈昭華跟他一起露宿街頭,於是當某個人找到他,允諾他一筆足以還清賭債的巨款之後,他應下了對方的要求。
那天夜裡九點半左右,某路段發生交通意外,死者李建浩,時年四十九歲,肇事者劉文,時年20歲。
方已笑了:「果然是這樣……」果然,她無憑無據的直覺沒有錯,她的父親方志釗才是真正的肇事者!
但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
沈麗華陷入回憶,面色蒼白如雪:「有了錢,應該就能回去了,應該就能見到你了,但是不行,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為什麼不行,我才知道為什麼我們仍舊要東躲西藏,那天晚上,交通意外的那晚,你爸爸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
方志釗只拿到一半定金,事成之後的錢,他沒法再要,他帶著沈昭華離開南江市,辦理兩張假|身份證,再次過起東躲西藏的日子,直到五六年前,他們以為事情已經平息,來到南江市處理一點私事,租住在寶興路338號。
一個月後的某一天,他們因瑣事爭吵,沈昭華跑出家,直到半夜才氣消回來,走到樓梯口,突然就聽「砰」一聲巨響,整棟樓都震動起來,接著又是接二連三的巨響,樓上樓下,所有住客都一窩蜂的出門,她聽見哭喊聲,大叫聲,她與所有人的方向相反,別人往大門跑,她往家裡跑。再之後,消防和民警出動,火災死傷幾十人,而她,輕度燒傷。
方已盯著她的臉,淚眼朦朧中,仿佛看見舊照里的母親出現在眼前,眉目濃深,韻味雅致,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輕飄飄溢出口:「後來呢?」
沈麗英落淚:「我向方德借了一筆錢,傷好後,我去整容。過了一年半,回到南江市。小已,媽媽不是不想找你,不是不想認你,只是我還有事沒有完成,我沒有替你爸爸報仇,我不甘心,你爸爸的死不是意外,絕對不是意外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