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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39:27 作者: DNAX
    奧斯卡看到克雷爾伸手擦去玻璃上的泥印時,有一種衝動想去把那些幹完壞事就四散而逃的混蛋抓回來,讓他們去牢里待幾天,但他最終還是克制住了這種想法。那幾塊石頭既沒有打碎玻璃,也沒有擊碎克雷爾追查真相的決心,他回到車上坐了一兩分鐘,似乎接了個電話,然後又重新把車開回馬路上。

    奧斯卡猶豫著,不知道是否還有跟蹤下去的必要。克雷爾的行動軌跡完全符合他的日常工作,只是因為警方對他的過度宣傳和妻子被殺事件的影響為這份工作帶來很多阻礙,這些阻礙顯然比想像中大得多。

    「塞繆爾警官。」希爾德望著正在十字路口等交通燈的克雷爾說,「馬上要換燈了。」

    「你怎麼不叫我名字?」

    希爾德無奈地看著他:「是你讓我叫你塞繆爾警官。」

    「哦,我忘了,你還是叫我奧斯卡。」

    「換我來開車。」

    「你要開嗎?好吧。」奧斯卡看了看克雷爾的車,確定對方看不到他們,才下車和希爾德交換位置。他沒有問希爾德為什麼突然想開車,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不需要知道原因。

    克雷爾的車筆直往前行駛。

    還不到午休時間,街上到處都很冷清。

    希爾德把車開到路面寬闊、人跡罕至的馬路上,奧斯卡早就發現他並不是在跟蹤克雷爾的車。後視鏡里出現一輛可疑的黑車,正在以明顯的速度向他們靠近,不一會兒就幾乎已經並駕齊驅。希爾德的注意力完全在駕駛者身上,那是個陌生人,他對他毫無印象,但是兩人目光相對時,對方忽然向他投來一個意義不明的微笑。

    希爾德放下右手,去拿藏在口袋裡的槍。

    這時黑車的速度卻驟然降低,遠遠向後退去,從它右側車道上冒出一個渾身漆黑、戴著頭盔的摩托車手,手中握著槍,槍口對準奧斯卡的脖子。

    這是個很難瞄準的目標,比頭部的目標還小,卻比藏在車窗下心臟的位置明顯。希爾德一瞬間就明白了對方的用意,槍擊頭部的痛苦是幾乎感覺不到的,子彈破壞神經元的速度遠遠快於傳遞痛覺信號。他們不只是想殺一個人,更想給他帶來死亡之外的精神傷害,只有無限接近又無法挽回的死亡才是極致的痛苦。

    奧斯卡直面死亡威脅時,表現出一種訓練有素的迅速反應。或許是身為警察總難免經歷幾次近在咫尺的危機,他飛快地彎腰低頭,並且喊了一聲:「希爾德!」

    隨之而來的是刺耳的剎車聲,希爾德沒有閃避動作,只是雙手緊握方向盤猛轉,車尾以原地打轉的方式撞向摩托車上的殺手。

    槍聲響過,車窗玻璃粉碎,像雨點一樣灑落在奧斯卡身上,但他沒有感覺疼痛,子彈並未擊中他的身體。千鈞一髮之際,奧斯卡抬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希爾德,發現他沉著鎮靜,目光近似於冷酷地凝視著前方。

    那短暫的一瞥在奧斯卡眼前重現了一個殺人如麻的頂尖殺手的形象。那些內心的痛苦和掙扎,對美好的畏怯和踟躇,完全被殺意掩蓋。他面對死亡如此坦然淡定的模樣,不禁令人震驚。

    摩托車被車尾撞飛出去,殺手往前摔出很遠。

    奧斯卡在車即將停穩時推開車門,毫不遲疑地拔出槍對準殺手,對方卻已經飛快起身反擊。這是短兵相接的較量,雙方距離如此之近,互相舉槍的一瞬間幾乎是毫無遮擋的。

    真是該死的一天,還不到中午,連午餐都沒想好吃什麼。

    奧斯卡心想,他還有重要的事趕著去做,是不是不該這麼衝動地下車,是不是低估了殺手的反應能力。自從結婚又有了孩子,他對當街槍戰多了很多顧忌。雖然艾許莉一次也沒有說過讓他小心,他卻自然而然地謹慎起來。他不想當個膽小怕事的混蛋警察,也不想給自己的家庭帶來痛苦絕望,朝兇犯開槍是警察的本能反應。奧斯卡扣動扳機的同時向路邊僅有的幾個行人大喊:「蹲下!」

    然後槍響了,不是一下,而是連續不斷的槍聲。

    殺手為了不被子彈射中,不得不放棄射擊優先躲閃,可緊接著第二槍又射向他躲避的方向。希爾德站在車邊,一槍接一槍向殺手射擊,每一發子彈都預先擊中對方試圖迴避的位置,逼迫對手最終只能雙手抱頭放棄抵抗。

    奧斯卡飛奔過去,一腳踢開殺手的槍,把他按在地上銬住雙手。

    十二發子彈,彈夾已經打空了。

    希爾德拔下空彈夾看了一眼,發現自己的手又在發抖。

    奧斯卡回來一把握住那支空槍的槍身,問他:「你有沒有受傷?」

    希爾德的臉頰、雙手和裸露在衣服之外的皮膚和奧斯卡一樣有許多玻璃劃開的小傷口,但他發抖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受傷,也不是因為再次開槍的厭惡感。

    希爾德說:「我差點殺了他。」

    「沒有,你每一槍都恰到好處,我從來沒見過那麼精準的槍法。」奧斯卡說,「你救了我,希爾德。」

    「……」

    肩膀隱隱發疼,依然是舊傷的後遺症。

    希爾德握住手臂,不敢去碰曾經受傷的位置,生怕已經痊癒的傷口會讓他想起當時撕裂般的劇痛,那是和另一個自我決裂的撕扯,是覺得自己不再完整的開始,那個巨大的傷口猶如人失去了肢體的一部分,成了不會再生的殘缺、永遠無法痊癒的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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