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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34:09 作者: 西北望
「他在樓下,」安良低聲道:「是他把這件事告訴我的。」
「算了…」周文也大概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先進去吧。」
他們兩個人剛轉過身,就都停住了話頭。
玄關走廊的盡頭,安老太太站在那裡輕輕地顫抖著,即使隔著這不長不短的一段距離,也還能看清楚她身體的顫抖。
像是不敢相信面前的人真的是安良一樣,安老太太伸出了一隻手,仿佛是隔著這段走廊要來握住自己兒子的手:「良良?」
安良在開口說話之前,將喉嚨里那陣翻湧而生的哽咽生生咽了回去。大概悲傷積聚到一定濃度後,就會成為虛無縹緲的一種不真切的感受,這是人類本能的自我保護,不至於讓悲傷衝垮了防洪堤。他點了點頭:「是我。」
然後安良往前走了一步,叫了一聲:「媽。」
安老太太突然嚎啕大哭了起來。她抖得像是風中顫顫巍巍的一片落葉。陳奇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甚至都扶不住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安老太太一點點滑了下去,蹲坐到了地板上放聲大哭。
周之俊的電話響了兩聲才接通,他似乎踩了一腳紋身的機器,那種如影隨形的嗡嗡聲消失了:「小淮?」
「是我。」秦淮坐在車裡揉了揉鼻樑:「安志平死了這件事你跟宋哥知道了嗎?」
周之俊停頓了片刻,卻沒有正面回答他的這個問題:「你等一下,我開個公放。宋平,過來!」
宋平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鎮定又溫和:「我跟你師父已經知道了。他被帶走的那天…就多帶了幾支胰島素走的…紀委那邊因為是還沒完全定罪,看管的沒有那麼嚴…那安醫生知道了嗎?他怎麼樣?」
秦淮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他怎麼可能沒事…安志平雖然…但也畢竟是他的父親…不過我打電話給你們是有別的事情要請你們幫忙。」
「什麼事?」周之俊問他:「小淮你說。」
「還是安志平的事…」這個名字在他嘴裡過了一遍就已經讓秦淮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但他還是堅持著說了下去:「他已經這樣了…人到了這個時候,平常的許多好朋友就都是陌生人了。後續還有醫院的交接,以及葬禮墓地一堆的事情,我怕他們家就剩下韓建林和安良兩個人不好辦…安良的兩個朋友雖然也有點門路,但是安志平這件事還是…會讓很多人有顧忌…」
他還有許多話沒有說出口,大約是連說出口都不忍心。沒有人比秦淮更清楚,在樹倒猢猻散,人走茶也涼之後,留下來的人要受到什麼樣的冷眼和嘲諷。安志平活著的時候,許多人也許是為了討好他,連帶著對安良也會恭恭敬敬不敢怠慢。即使在安志平那裡受了什麼氣,多半也不敢對安良有分毫的遷怒。可是如今安志平死了,還是這樣身敗名裂地死,等於說從前在他這裡受過氣的人終於等來了揚眉吐氣的這一天。人性中的劣根性讓他們無所顧忌,甚至來不及去細想安良是不是有什麼對不起他們的地方。沒有什麼比看見身居高位的人掉落雲端更讓人興奮的了。
一想到安良可能會受到什麼樣的冷言冷語,秦淮就覺得自己的心都跟著揪著疼。
。御嚴御嚴。
天上的月光不該墮入這污濁的人間,沒有人能夠囚禁這一縷月光。
周之俊很快就理解了秦淮:「行,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會打好招呼…能幫他們辦的事情,我都讓宋平去辦,好不好?小淮你別擔心,會過去的。」
秦淮沉默了片刻:「謝謝師父,但是都別讓安良知道。」
他不想讓安良覺得有一絲虧欠於他。他為安良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的,他心甘情願地當那一個托舉著月光的人。
在成都的這幾天我縱情地呼喚:「謝彬,你就是我的親叔叔」,「葉婆婆,你就是我的親婆婆」,「馮二孃,我尊敬的親孃孃。」
第84章 長途
安良在殯儀館看到自己的父親的時候,有一瞬間甚至產生了不那麼真實的失重感:他突然就不認識躺在那裡的人是誰了。
他和自己父親的最後一次對談說不上來愉快,安志平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也還是咒罵。可是當安良站在他的遺體面前時,一個念頭不可遏制地升了起來:如果當時就知道那是他們父子間的最後一次見面,他會不會更緩和一些,說話的時候不那麼尖銳一些呢?
安良從小和自己的父母感情很好,這麼多年來上學工作都在重慶,從來沒有離開自己的父母太久。他一度以為,這樣父母在側無憂無慮的好日子還有許多年,他們還有漫長的後半生。
誰不曾做過日後孝敬照顧父母的夢呢?誰不曾想過要讓自己的父母晚年只知道頤養天年呢?
可是安良注視著躺在花叢中的自己的父親,事實像是落在他臉上的一記鈍錘,讓他在綿延不絕的痛苦中意識到:他們這一生的父子緣,也就到此為止了。
安良低著頭,在周圍親戚的一片哀哀欲絕中只感受到了無窮無盡的茫然。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有什麼樣的情緒:愛恨好像都不對,連悲傷都不應該顯露於人前。
陳奇在默哀的隊列中站在安良的身側,穿著一身黑西裝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的正經。他壓低聲音問安良:「我這幾天忘了問你了…你爸的墓地你安排好了嗎…我聽文也說,等會火化了就要直接送去墓園安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