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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34:09 作者: 西北望
直到安良知道,自己站在橋上看著這世間風景的時候,這座橋是以另一個人聲聲帶血的鳴泣和血肉模糊的骨架為基底托起來的。
他一直都站在秦淮的痛苦上,踐踏著他的人生,看著自己眼前乾淨明亮的風景。他從來都不曾聽見,在橋下的那個人的哭聲與求救聲。
安良在想明白這一點之後,覺得自己其實並不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
安志平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兒子身上,神情複雜極了。他一開口就是帶著審視的冷漠:「跟那個人斷掉了沒有?」
安老太太本來拉著安良的手腕,聞言手上一緊,指甲死死地扣在了安良的皮肉之中。她在顫抖,她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了,她知道安良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手腕上傳來的刺痛讓安良的神智格外清明,他拉開面前的椅子坐了下來,平心靜氣道:「爸,媽,我有幾件事想要問問你們。」
安志平沒有接他的話茬,他和安良的思路似乎都不在一條線上,又問了一遍:「他叫什麼?」
他叫什麼?安良突然覺得心裡有一種近乎諷刺般的情緒:在十幾年前的那個深夜,在那棟別墅中,他爸曾經費心想過面前的那個小男孩叫什麼嗎?
安志平應該是沒有的。對於他來說,當時的秦淮是他握住的秦石漢的一個把柄,是一個能讓他扶搖直上的青雲梯,是一個他榮華富貴錦繡前程的墊腳石,唯獨不是一個有名有姓的活生生的人。
「他叫秦淮。」安良甚至抬起眼睛來笑了一下,這兩個字在唇齒間像是一汪清澈的山泉水:「這個名字,你們還有印象嗎?」
他叫秦淮,他不是秦石漢的掌中之物,也不是旁人錦繡前程的墊腳石,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安老太太的眼淚立刻就落了下來,她的聲音像是一把遲鈍的刀子,一字一句地割在安良的心頭肉上:「作孽啊…」
安志平的牙關緊緊地咬在了一起,臉頰旁是一道清晰而刺眼的肌肉扭曲的痕跡。他急促地喘了兩口氣,突然伸手拿起面前裝著滾燙茶水的茶杯就要砸到安良的身上去。
安良輕輕地往旁邊側了側身子,耳畔是刺耳的瓷器碎裂的聲音,他臉上的笑容是一種混合著悲傷的自嘲。在這一瞬間他明白,秦淮所說的一切都是赤裸的真實。
安良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他抬頭和安志平對視著,聲音很輕,卻像是炸在他們中間的一道驚雷:「爸,我現在還喊你一聲爸。二零零八年一月的時候,你真的去過秦石漢在市郊的那棟別墅嗎?」
你真的違背了醫者的誓言,為人的底線,對於那樣殘忍的暴行毫無動容嗎?
安志平沒有說話。
安老太太抖抖索索地來拉安良的袖子,聲音里全是哽咽:「良良…」
安良溫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卻還是和安志平對視著。他又重複了一遍:「你真的去過嗎?」
安志平沉默了許久,終於開口了:「你有什麼資格來和我講這些?」
他看著安良:「你從小到大,吃的喝的穿的玩的,哪一樣不是比同齡人好得多?你的父母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你以為錢都是天上掉下來的?我看你是當公子哥當的太久了,不知道吃的飯從哪裡來了是不是?」
永遠是這樣,安良低下頭疲憊地嘆了一口氣,永遠是將道德綁架凌駕於普世法律之上。
他看著自己的父親,說話的時候聲音很輕:「如果我知道家裡的錢是用那樣的方式得來的,我一定不會要。」
「我從十八歲成人開始,上本科醫學院拿的是明德獎學金,研究生的時候拿的是國家助學補貼,沒有拿家裡一分錢學費。」安良繼續說道:「至於旁的費用,我之前一直都很感激你和我媽…但那是在我知道家裡的錢是怎麼來的之前。其實,」安良抬起眼睛看著自己的父親:「沒有那些錢又會怎麼樣呢?拿著工資過日子又會怎麼樣呢?難道我就會不認你們這個父母了?所以,你拿那些錢的時候,有多少是為了我,有多少是為了你自己,也許只有你知道。」
安良閉了閉眼睛:「要是可能的話,我寧願我們家是普通的那種家庭。」
這樣的話,他就不會踩在秦淮的身上,度過這麼多年問心有愧的富貴而自由的人生。他現在的這一切,是踩在秦家父子的骨血上,被托起來的的虛幻的飄渺的美景。
聽完他的這句話,安老太太的反應比安志平還要大。她猛然提高了音量:「良良!」
安良轉向她,伸手替自己的母親抹掉了額角一點淡黃色的茶水,那是剛才安志平飛過來的茶杯砸碎在牆上時濺落在她額角的痕跡:「媽,我也有話要問你。當你你是不是對秦淮說過,讓他自己從警校退學?因為,」安良說起這句話的時候都覺得喉嚨里全是腥甜的血:「『不能因為你一個人是敗類,就毀了這一屆學校的名聲』?」
他的眼裡是平靜的悲傷:「秦淮那一天問過我,他說,您知不知道自己的兒子,也是您口中的敗類?我發現我沒辦法回答他,因為我並不知道,您是真心實意地那麼說,還是只需要一個由頭滿足秦石漢的要求,將秦淮從警校里剔除出去?」
安良的手指尖上還有茶水殘存的溫意:「秦淮當年,做錯了什麼呢?他堂堂正正考上的學校,乾乾淨淨的夢想,怎麼就被我們家人糟踐成那個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