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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34:09 作者: 西北望
他以為自己可以做到,但是他不行。
宋平的這半生都活的隱忍而克制,到頭來把自己克製成了一尊不會說話的石佛。面對著周之俊,狂喜和難以置信奪去了這人的語言功能,讓他半晌沒說出話來。
他一直不說話,周之俊臉上的神色便再清楚不過地慌亂了起來。他抽回了自己的手,整個人往後退了一步:「對不起班長,我不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我以為…算了,你就當我沒說過…」
周之俊慌不擇路地就要轉身走回客廳里去,走回臥室里去,走回隨便什麼地方去。他覺得自己愚蠢極了也可笑極了,居然當真以為會有一個人等著自己二十年。宋平對他的好也許只是性格使然,是他自作多情了。
可是周之俊連轉身都沒有機會,他被宋平一把拉到了自己的懷裡。
這是他在清醒的時候,和宋平的
第一個擁抱。周之俊永遠也不會知道,在從前的許多個日日夜夜中,他主動或者被迫的酒醉後,宋平曾經像偷搶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一樣,小心翼翼地擁抱過他。
此時的宋平將周之俊死死地摟在了自己的懷裡,用的力氣之大讓周之俊連掙脫都絕無可能。他的聲音抖著,語氣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與克制,說出來的話卻驚心動魄:「之俊,我就是那個意思。」
二十年的光陰似箭,在他們眼前浮光掠影般倏然而過。從雲南到北京,從北京到重慶,這條橫貫中國南北的線是他們這二十年肝膽相照情深意重的剪影。
那一年來自南方的周之俊從雲南浮游而上,在中國的北方遇到了他一生廝守的戰友與愛人。
少年人長至中年,這二十年間的辛酸苦楚為他們鍍了金加了冕。命運賜予的一雙人,在這浩然如煙的人世間始終不曾離開對方。
周之俊轉過了身去,將宋平摟進了自己的懷裡。
他當別人的保護者太久了,久到連他自己都不記得眼前的這個人不止是他的班長,是他的朋友,更是他的保護者。
他們都已經過了少年人的好時候了,濃烈而外放的感情在中年人身上顯得格格不入。宋平抱著周之俊許久後終於察覺出了自己這個姿勢的曖昧,他擦了擦眼角就要鬆開自己的懷抱:「之俊…」
可是懷裡的周之俊卻更用力地將宋平拉向了自己。他附在宋平耳邊輕聲道:「班長,再給我抱一會兒吧,你欠了我二十年的時間呢。」
還沒等宋平回答他,周之俊就輕輕地笑了:「還好,我們還有後面的幾個二十年。」
窗外的月是天上的月,可是眼前的人是心上的人。
秦淮是在兩周之後才出院的。按理說他住上一個禮拜的院就差不多了,可是安良的職業病犯起來簡直謹慎得嚇死人,主治醫師一句「目前只能算基本排除假愈期的可能」就讓這人逼著秦淮又多住了三天的院。
秦淮敢怒不敢言,實在不敢告訴安良自己在醫院裡住的整個人骨頭都快斷了。留置針打得太久了,讓他連胳膊都不會彎了。可是就算借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在這件事情上反駁安良。
安良目前對他的態度非常明確:別的事情我可以因為你是個還在生病的小可憐兒來依著你,但是這件事情你就得聽我的。
所以秦淮一直在醫院裡住到地老天荒感覺自己都能長蘑菇了,才等來了主治醫師的出院通知書。
宋平和周之俊過來替他收拾東西,這人在醫院裡住了半個多月,周之俊差點給他把整個家都搬來了。看著宋平往車上拉空氣淨化器和加濕器,安良站在一邊笑道:「周哥,你們這也太誇張了。」
他想說醫院的單間病房完全有恆溫恆濕的條件,哪裡用得上這些笨重的電器呢?
周之俊點了一根煙也跟著笑:「我也說不用,小淮還是個男孩子呢,但是宋平就非得慣著他。不知道的還以為小淮是他的麼兒。」
他親昵地在秦淮肩膀上拍了一把,將秦淮推到了車旁:「上車,我們送你回家。你下個禮拜再去店裡吧,這個周末就先休息。」
安良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倒是秦淮先開了口:「師父,我想先去看看我爸。」
接著他看著安良,語氣里全是祈求:「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
周之俊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沉沉地看著他們。
安良有些猶豫,他的
第一個反應就是想要拒絕。他現在無論是身份還是狀態,其實都不適合去秦石明的墳墓上祭拜:他不知道自己作為安志平的兒子,有什麼資格去祭拜秦淮的父親。
可是秦淮眼中的祈求落在了安良的眼裡,讓他的心立刻就跟著軟了,鬼使神差地道:「好。」
秦淮得了他的一句回答,便露出了一點微笑,宋平正好替他拉開了車門讓這人上了車。倒是周之俊將菸頭熄滅了,語氣里還是沉沉的,聽起來卻不那麼有壓迫感:「謝謝安醫生。」
安良搖了搖頭:「應該的。」
他身為人子,的確是應該去向秦淮的父親請罪的。不是祭拜,而是請罪。
大約是遵循著秦淮的意思,秦石明的骨灰被葬在了重慶市郊的另一處新修的公墓里。
這座公墓大約是剛修好不久,裡面的住戶零零星星的。宋平應該是託了關係,從買墓地到下葬才能這麼快。
秦石明被葬在了這座墓園的最高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