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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34:09 作者: 西北望
安良的手垂在身側,手指清瘦而修長,白得像是一塊冷玉。映襯著他黑色的毛衣,是黑白分明的觸目驚心。
秦淮伸出了自己的手,稱得上是一句戰戰兢兢,他從未覺得這樣害怕過。怕自己握到了一手的風,怕自己握到了一場空。
怕這一切只是自己的痴心妄想催生的妄念。
可是他握到了安良的手,那冰冷卻又溫熱的手。安良沒有掙扎,就那麼被秦淮握在手心裡。他甚至沒有回過頭看著秦淮,就那麼迎風站著。
重慶冬夜的晚風吹起了他的鬢髮,他的側臉看上去美麗得不可思議。
秦淮啞著嗓子,聲音抖得不像話,一開口就把話送到了冷風中:「我以為…我沒有不好意思…我是怕…我是怕你生氣…」
多可笑而又荒唐啊!安良疲倦地想,那樣的事情都做了,居然還會因為未經允許而牽手這件小事而怕自己生氣。
秦淮難得的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了,他一貫是冷靜的,自持的,掌握著一切的。直到這時候,他才知道原來心慌意亂是這麼個滋味。心慌而意亂,意亂而情迷,人間的苦楚纏繞著複雜的情感,枝葉繁盛。
他想去看安良的臉色,可是安良背對著他站著,秦淮看不見他臉上的情緒。
察覺到掌心裡的那隻手冷的像是一塊冰,秦淮猛然發現安良整個人在細微地發著抖。他著急忙慌地站起來就要脫自己身上的大衣給安良。可是大約是他太捨不得鬆開安良的手了,單手脫衣讓他整個人的姿勢彆扭而又慌亂,終於引得安良回過頭來微微皺著眉問他:「你幹什麼?」
秦淮眼巴巴地看著他:「你冷不冷?」
安良這才反應了過來面前的人要做什麼,心中的暖意先於覺得好笑而生。他很少看見秦淮這樣手忙腳亂的樣子,這是屬於二十二歲少年人特有的笨拙和緊張。
這點發現讓安良的整顆心都跟著軟了下來,連帶著口氣也軟了:「把大衣披好,我不冷。再鬧騰就跟我回樓上去。」
秦淮整個人陷入了一種矛盾極了的情緒:他一方面害怕安良真的著了涼受了凍,另一方面卻又害怕安良真的要讓他回病房去不陪他在外面待著了。秦淮的這點猶豫不決全落到了安良的眼睛裡,他抿了抿嘴:「你把衣服穿好我就再陪你待五分鐘,我答應你的。」
就像哄小孩兒似的,安良心裡想,怎麼會這個樣子。
聽完他的這句話,秦淮倒當真老老實實地安靜了下來。他牽著安良的手一刻也不敢鬆開,整個人站在花壇的邊沿上一動也不敢動,看上去還有點兒可憐。
安良深吸了幾口氣,覺得自己拿面前的人一點兒辦法也沒有。秉承著專業性問出來的話都格外像是此地無銀的關心:「今天呼吸還順暢嗎?後腦疼不疼?胸口呼吸有沒有負重感?」
他說一句秦淮就跟著搖一次頭,聲音軟得小心翼翼的:「不難受,我快好了。」
不知道為什麼,聽見他這麼說話,安良只覺得一陣心酸。他用鞋子踢了踢旁邊的一顆小石子:「都說了讓你別逞強了…又不是比賽,誰還催著你好起來了?多休息幾天,好好養一養。」
秦淮低聲說了一句什麼,說出口就隨著風消逝了。安良沒聽清,皺著眉頭又問了一遍:「說的什麼玩意兒?」
秦淮便又重複了一遍,比上次還要猶豫不決:「那你還會一直來看我嗎?」
安良本來有的是話術來掩蓋自己的本意,他大可以告訴秦淮「我不來誰來,你父母都沒了,總不能讓周之俊來守你全夜」,這樣的話他或許會扳回一城,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上趕著倒貼別人。
可是安良說不出口,他不敢對秦淮說出這句話,他對著秦淮說不出這麼難聽的話。於是猶豫再三,準備好的藉口全都見了鬼去,安良輕聲道:「我會一直守著你的,你快點好起來,行嗎?」
「行。」秦淮先是說了一個字,隔了片刻後帶著一點哽咽重複了一遍:「行。」
安良是落在他晦暗殘缺不堪的生命中一道清澈的溫柔的月光。
誰能束縛月光呢?誰見過人蓄養鳳凰呢?一顆流星自有它來去的方向,而他也有他的去處。
秦淮覺得,自己不配。好時光都是偷來的,他要倍加珍惜。
於是秦淮往前邁了半步,不管不顧地帶著一腔玉石俱焚的勇氣對安良道:「我想抱著你,行嗎?」
安良沒想到他會說出這句話來,訝異地抬起眼睛來看著秦淮。
秦淮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一點幽暗的,細碎的光,像是一顆億萬光年以外的星星,再濃烈的感情經過一道道折射後便看上去冷靜而自持。可是安良知道,秦淮現在的心裡有多緊張。
手也牽了,他也不是什麼矜持扭捏的姑娘家。於是安良往後退了半步,朝著秦淮張開了雙臂:「行,給你抱個一分鐘的。」
秦淮把安良摟進懷裡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摸到了天上的月亮。
他比安良高一點,卻低下頭來把額頭抵在安良的頸窩裡:「謝謝你。」
安良的手輕輕拍著他的後背,隔了許久之後才輕聲道:「秦淮,你現在是想幹什麼呢?」
安良知道答案,可是他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聽到秦淮告訴自己這個答案。
懷裡的秦淮動了動,他將大衣罩在了安良的背上,抵在他頸間說出口的話潮濕而溽熱:「我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