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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34:09 作者: 西北望
安良輕笑了一聲:「是嗎?」
但是連他自己也不想承認,在安良的潛意識裡,有人在叫囂著撕扯著希望能讓他承認這一句話是真的。
他對秦淮付出了全部的愛意和溫情,如果最後連一點喜歡都沒有換來的話,那未免也太不值得了。
又或許是,他的這一段光陰,本來就是不值得的。
秦淮抬了抬手,似乎是想摸一摸安良的後背,最後還是忍住了。他的聲音還是平穩的,像是波瀾不驚的一條河:「無論你信不信,這都是真的。我之所以那麼做,也不是為了…為了傷害你。我不是在為我自己辯解,傷害了你我比誰都難過…但是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這麼做。」
安良幾乎要被他的坦誠氣笑了:「你這是來解釋的還是來拱火的?」
秦淮在黑暗的臥室里看著他,目光悲傷沉靜又溫柔:「安良,你是一個非常好的,也非常善良的人。你之所以被牽扯進來,只是因為你的父母而已。」
安良聽到這句話後,
第一反應居然是陳奇的推斷原來當真是對的。等到這最初的驚訝過去後,他的心中就瀰漫上了濃重的疑云:「你什麼意思?」
語涉父母,還是不那麼好的隱晦的開頭,安良本該憤怒,本該指著秦淮的臉讓他閉嘴。但是多諷刺啊,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對著秦淮說不出一句重話來。
他欠他的,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安良悲哀地想,也許大雨中自己的那一瞬間的憐憫,就是將自己推往懸崖的一雙手。
秦淮凝視著他,眼中是萬分的珍重不似摻假:「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不那麼好聽…也可能會讓你更生氣…但是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是實話,你…能不能相信我?」
生性涼薄的人妄求一場多情,到最後舉手投足都是旁人避之不及的笑話。
安良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他聽見自己輕聲道:「你說。」
重慶冬夜的風呼嘯著卷過山城,夾著雨帶著霧,把一切真相都掩進霧氣濃重的山谷里。然後天光突然乍破,有人伸出了手,想要揭開天幕。
秦淮的故事,開始於許多年前的山城。那個時候的重慶,還只是長江邊一座普通的城。故事裡的主人公,也只是普通的一戶人家。
「安良,你知不知道,二十年前秦石漢為什麼會離開蕪湖?」秦淮一開口,卻是提起了一個死去多時的人的姓名。
安良渾身猛然一冷,他知道。李成和他一起吃飯的時候提起過秦石明離開蕪湖的原因,那個地方不像重慶,它太小了,小到風言風語頃刻之間就能傳遍一整座城。
安良不在乎秦石漢被驅逐的過往,他在乎的是秦淮突然提到了這個話題。
秦石漢離開蕪湖的原因齷齪而又不體面,安良自從知道了之後根本不敢在秦淮面前說起他來。如今想來,是安良的潛意識一直在告訴他自己避開這樣的話題,哪怕他並不知道來龍去脈,他也本能地知道這個話題會讓秦淮不那麼愉快。他的本能,他那時有時無的本能。
秦淮卻接著說了下去:「他離開蕪湖的原因,是因為他被人發現了,他是一個…戀童癖。」
這三個字帶著人性中最低劣的醜惡撲面而來,嗆得安良幾乎說不出話來。這是人類最卑劣的罪行,也是最不可饒恕的罪行。它被醜惡的欲望所驅動,罔顧一切律法與倫理,對無法反抗的弱者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
秦淮的笑容看起來悲傷又絕望:「這樣的人,你覺得他換了一個地方生活,就會改變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嗎?」
安良在這一瞬間,突然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了。他被迫面對避無可避的事實:秦淮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這件事,他很可能是受害者。
一旦將秦淮放置在受害者的位置上,安良就覺得一把匕首直直插入了他的心臟,阻斷血脈,讓他無法呼吸:他的愛人,他放在心中珍視的人,曾經被人粗暴而殘忍地對待。
這個認知讓安良渾身像是被點燃了一把火,四肢百骸因為憤懣而焦灼著叫囂著要將始作俑者拖出墳墓來碎屍萬段。
早在李成和他吃飯的時候,安良心中就隱隱約約有過猜測。但是這樣的猜測隱晦而又傷人,對待當事人來說更是舊事重提的侮辱。因此安良懷揣著自己也不清楚的緣由,刻意避開了那個話題,沒有問過秦淮一句話。
直至今日,秦淮自己親口告訴了他。
安良的手忍不住就想要去抓住秦淮的手腕,他聲音苦澀到難以分辨字句:「你是不是…」
秦淮什麼話也沒說,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那麼看著安良。他的手指微微一動,似乎是想要反手握住安良的手,但是終究還是忍住了。
秦淮的眼睛生得很好看,安良看見他
第一面的時候就覺得。他的眼尾若有似無地上挑,本來應該是多情又繾綣的眼神,卻因為他其餘五官的冷硬而生生也被帶的冷了,淡了,抬眼看旁人的時候是意味不明的冷漠與審視。
可是他從不那麼看安良。他看著安良的時候,眼中是鮮活的,是被注入了無限溫柔的生動。他看著安良的時候,像是在看天邊自由自在的一隻鳥,在看落在花蕊上的一隻蝴蝶,在看夕陽時流金的捲雲,在看這個污濁世間的一切乾淨澄澈。
什麼都做得了假,唯獨眼神做不了假。愛意太容易體現,太難隱藏,你抬頭看我一眼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對於你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