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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34:09 作者: 西北望
人心大抵如此,慾壑難填,遠比鬼神更可怕。
後來的轉折發生在秦淮五歲那一年:秦石漢從蕪湖來了重慶。
和自己的親生哥哥不同,秦石漢似乎從來就是家裡的那個「刺頭兒」:他早早輟學,拒絕了家裡安排的頂職,自己下了海發了財,生意越做越大,從老一輩口中不學無術的地痞流氓搖身一變成了政商兩界都吃得開的大老闆。
他來重慶,就像是給艾萍昏暗的生活揭開了一道天光可以傾瀉進來的口子。面對著財富遠勝於自己丈夫的小叔子,艾萍的心思開始活絡了起來。她頻繁地去和秦石漢來往,陪著他出入各種各樣的社交場合。她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身上的酒氣也越來越濃。
秦石明因此變得格外沉默寡言,在很多個深夜,他摟著同樣睡不著的秦淮,父子坐在客廳里,凝視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打開的家門。
艾萍往往在凌晨的時候帶著一身醉醺醺的酒氣跌跌撞撞地回家,回家之後便往沙發上一躺。秦石明準備好熱水替妻子脫鞋脫襪,擦洗她因為嘔吐而變得黏糊糊的面龐與脖頸,同時還要忍受著艾萍含糊不清的咒罵。最嚴重的一次,她半靠在沙發上,用腳一下一下地點著秦石明的額頭:「你怎麼不去死?你活成這樣還不如死了。你死了我就能改嫁了,我這輩子最虧的就是嫁給你這個窩囊廢。當年…」
當年之後是什麼秦淮沒有聽清,因為秦石明難得地制止了她的胡言亂語:「兒子在呢!」
艾萍把沒有焦點的目光轉到了秦淮的臉上,看著看著她突然笑了,猩紅的嘴唇里吐出來三個字「死崽種」。
那三個字很輕,卻像是一個巴掌,直直地落到了秦淮的臉上。
可惜後來艾萍的黃粱美夢還是沒有成真,她幻想中的離異再嫁給秦石漢從此過上榮華富貴的日子也沒有實現。秦石漢太聰明了,他比誰都清楚要想在重慶這座碼頭城市立穩腳跟自己需要的是什麼。於是在他認識了常琴,這個土地規劃局局長的女兒,三個月之後,他便和常琴求婚了。
秦石漢與常琴的婚禮,秦石明作為哥哥自然會帶著自己的妻子和兒子去參加。在一片嘈雜紛亂後,當時只有六歲的秦淮在酒店的後台里找到了自己的母親和自己的叔叔。
面對著艾萍的哭訴和糾纏,穿著新郎禮服的秦石漢看上去有一種溫和的不耐煩。他推開面前漂亮的嫂子:「嫂子,你知道,我們是不可能的…」
艾萍的手緊緊地抓住了秦石漢的胸口:「那你之前答應我的呢?都不作數了?那我之前陪你那麼多次…」
秦石漢仿佛是在看一個笑話一樣看著她,臉上的神情是厭倦與煩躁:「那都是從前的事情了。你看我也要結婚了…嫂子也要收心回歸家庭了是不是…」
艾萍的雙眼睜得很大,漂亮的臉扭曲成一個可怖的表情:「你是不是玩膩了?是不是覺得我煩了?」
秦石漢沒說話,但這個時候,沉默就意味著一切答案。
秦淮站在酒店深紫色的簾幔之後,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開口叫了一聲:「媽。」
兩個大人都驚慌失措地回過頭來,艾萍一看見是他就罵了出來:「死崽種!不跟著你老子到處亂跑什麼?!」
她還要再罵,秦石漢卻伸出一隻手制止了她。他的目光意味不明地在秦淮的臉上梭巡了好幾圈後,突然笑了:「小淮長得很漂亮嘛。」
六歲的秦淮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是他卻本能地覺得不舒服:漂亮是用來形容小女孩的,形容美麗卻脆弱的洋娃娃的。總之,不應該用來形容他。
艾萍瞟了秦石漢一眼:「你什麼意思?」
秦石漢的笑容變得十分曖昧,他低下頭在艾萍的耳邊說了幾句話。秦淮看著艾萍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後柳眉倒豎,似嗔非嗔地道:「畜生!」
秦石漢絲毫不以為忤,還是笑嘻嘻的,手從艾萍的衣襟下面伸了進去,揉捏著她腰間的什麼部位,讓她發出水潺潺的嬌笑。秦石漢不知道說了些什麼,艾萍最後看了一眼秦淮,點了點頭。
這一切都是在秦淮的面前發生的,他們甚至沒有避諱他哪怕一分一毫。
彼時的秦淮雖然什麼也不懂,但是他卻本能地知道,這一切都不能告訴自己的爸爸。他轉身走了出去,在大堂里撞到了正在四處尋找他的秦石明。看見秦淮從後台走了出來,秦石明一把將他拉進了自己的懷裡:「去哪兒了?爸爸找了你半天…」
秦淮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拉著秦石明回到了人來人往的婚宴大廳。那裡的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笑,圍著新娘子誇她看起來是多麼的漂亮。
可是秦淮看了穿著婚紗的常琴一眼,她足足有兩個秦石漢寬,臉上的痘痘用了再多的粉底也沒有遮住,冒出來是一顆一顆醜陋的,暗紅的囊腫。她一點兒也不漂亮,秦淮心裡想。
「淮淮?」面前有人喚他。
二十年的光陰轉瞬即逝,他一下子從十幾年前嘈雜俗艷的婚禮現場回到了這個安靜而昏暗的會客室里。面前的秦石明擔心地看著他:「你想什麼呢?」
秦淮笑了笑:「沒有想什麼,爸,你在這裡過得還好嗎?」
秦石明臉上的笑是真實的平靜與喜悅,他像是從小教秦淮識字看花一樣,慢慢地有耐心地道:「這裡很好的。吃的也很好,睡的也規律。從前身體上的那些老毛病,我最近感覺都好多了。管教們很照顧我,都是好人…淮淮,你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