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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34:09 作者: 西北望
按照規定,安良不能透露犯人的任何信息,哪怕是跟自己的親爹也不行。他平時混是混了點,但基本的職業操守還是有的:「我不能說名字的,說了我醫師證就沒了。爸你也別問了。」
安院長瞟了他一眼,難得地聽進去了兒子的這句話,倒當真沒有繼續問下去。
他老人家是問過了就忘,但是連累的安良一直到回了自己家的時候都還在想這事。刨除掉他對秦淮的那點興趣之外,安良其實是有點好奇秦石明為什麼會毅然決然地拒絕接受司法精神鑑定的。
他殺了兩個人,不出意外就是個死刑,連死緩都不會有。換作尋常的犯人,為了求一點生機,一定會可勁兒地裝瘋賣傻,希望能得一個精神障礙的診斷來逃避刑罰。
但是秦石明冷靜而決絕地拒絕了這最後的一絲生機,他甚至讓安良答應他,無論秦淮怎麼求他,都不要繼續為他做這個鑑定。
就好像秦石明知道,秦淮一定會希望他活著。
秦石明殺了自己的老婆,也就是秦淮的媽。按照常理來說,秦淮沒了媽,對他爸應該恨之入骨才對,怎麼會到處為他爸求一絲活下去的希望呢?
那句「安醫生,我求求你了」在安良的耳邊揮之不去。秦淮看上去是個有點冷淡或者說疏離的人,但是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整個人透出一股窮途末路的脆弱。
就好像,安良是他最後的希望,是他在浮沉的洪水中看見的上游飄來的一節腐木。
安良越想心裡越煩,他放了一浴缸的水將自己浸沒了進去,還在水裡扔了一包日本買的昂貴的入浴劑。結果在水下想這事想出了神,險些把自己憋死。他狼狽而用力地咳出胸腔的一口水,覺得自己就是因為最近太寂寞了,才有點走火入魔。
他摸過浴缸邊的手機,點開一個群,裡面的人都是他玩的好的幾個朋友,都是他「那個圈子」里的人。安良打字的速度很快:「周六,燃燒,有人嗎?」
燃燒是重慶洪崖洞那邊最大的一個同志酒吧。
群里很快就熱鬧了起來,狐朋狗友紛紛湧現:「安總寂寞了?」「走起撒」「我周六加班,晚點去找你們」「搞快點搞快點」
和他們約好了周六晚上十點半燃燒門口見,安良找人訂了個卡座後將手機扔到了浴墊上,重新沒入了那一池水中。
這周剩下的日子過得飛快,四院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要拿著精神科安良他們診室來評全市本季度的先進科室。
「多寒磣人啊,」安良在辦公室剝了個橘子邊吃邊說:「就算評上了,回頭別人上去介紹自己『我們是優秀的燒傷科』,『我們是優秀的外科人』,咱們上台去怎麼說?『我們是優秀的精神人』?精神小伙們這不是?」
小黃因為他這句話像是被人戳中了笑穴似的,安良一顆橘子都吃完了這人還在笑。
除此之外,社區醫院轉診來了一個有躁鬱傾向的精神分裂症。這人來的第一天就趁人不注意拿訂書機把帶他寫病歷的護士頭砸了,非說人家護士頭裡面有根天線連著美國的間諜。有沒有天線不知道,護士的頭上倒是縫了好幾根美容線。
眼看著科里的老油條們都不願意接這個病人,安良只能自己接了。光是做診斷就花了他一下午的時間,推去樓下做個核磁共振的時候病人還掙脫了護工撒丫子在走廊里狂奔。安良為了追上他,追到跑岔了氣,肋骨下一陣陣抽著疼。
這麼一陣陣地輪番鬧下來,安良到了周五下班的時候,累得連秦淮是誰都忘得差不多了。
周六早上安良睡了個懶覺,睜眼的時候都已經是下午兩點半了。他在床上磨蹭了一會兒,翻開美團外賣,從上到下皇帝選妃似的選了許久,才點了一碗鴨血粉絲湯準備先墊墊肚子。完了以後他又打開了盒馬鮮生的界面,精挑細選了一袋子菜。從魚到肉,應有盡有。安良喜歡做飯,哪怕只有他一個人吃。
他自己的這套公寓買在了洪崖洞旁邊,白天晚上全都是遊客。開盤的時候他爸就說這地段雖然好,但是有點吵鬧,讓他換個別的地兒。
可是安良喜歡這樣的吵鬧,他雖然不是這喧囂中的一分子,但是從窗子裡看出去就是來來往往的遊客這件事給了他一種安全感。
有的時候晚上安良不想出去,就靠在窗邊看著這些來往的如織遊客,挨個猜他們是哪裡人,來重慶待多久,回去了之後又要幹什麼。
安良在大部分時候都不知道孤獨是個什麼情緒,醫院裡上班這件事就夠他心累的了。但是人一個月總有那麼兩三天,分外想要有個人陪著自己。
安良從初中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喜歡男的。剛知道這事的時候他難免有些驚慌,但是大概是出於自保的本能,他沒和他媽說這件事。現在時間證明了這是他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按照這麼些年他對他父母的觀察來說,要是冷不丁跟他們出個櫃,老頭老太太能活活撅過去。
但是這麼多年來,安良身邊其實不缺人。他長得好看,職業又正經,性格也不錯。這樣的人在這個圈子裡就跟天菜一樣,滿地飄零的川渝地區簡直就是他的人間天堂。
可是他從來沒有一段穩定的長久的關係,因為他不知道要如何去維持對一個人的愛意。
再往現實里說,他怕麻煩,也怕讓父母知道。這麼多年來他媽偶爾催他結婚,都被安良搪塞過去了。有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爸媽還在世的時候,自己是絕對不會有一個長久的伴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