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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32:53 作者: 八口小鍋
    「你怎麼樣?!」他縱身跳了下來,半跪在聞閱面前,捧起他的腦袋拼命想要看清他的臉。「哪裡受傷了?能不能走?我不能背你,兩個人太重了,你必須堅持一下。聞閱,清醒點,自己爬上去,我會在後面保護你,聽明白了嗎......」

    「周童......」聞閱抬起一隻手覆在周童的手背上,竭力擠出一個笑容。「我沒事,你別......別慌。」

    大腦不清不楚,人也迷迷糊糊搖搖欲墜,但認出周童後,出於本能,他開始不停地說起話來。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我不是有意的,對講機可能壞了,我一直在回答你......」

    「別說了,趕緊走。」周童抬起聞閱的手臂將他架起,試著推了兩下梯子,確定它的穩定性。

    「聞閱,我們都得好好活著,你只有一次機會,一定要堅持爬上去,明白了嗎?」

    「明白。」聞閱扶著梯子點了點頭。周童把打好的手銬結套在他的手腕上,指導他把身體轉動九十度方向,保證上升過程中空呼不會被卡住,接著發出呼叫:「準備完畢,可以拉了!」

    四周的明火已經順著牆壁蔓延到了天花板上,另一個排煙口很快就不管用了。一個手銬結能減輕被救人員一半的體重,兩個則可以讓重量減輕到四分之一,但需要上方有至少四個人拖拽才能完成。周童不知道被派進來的是誰,只能在心裡默默祈禱地板別再塌陷,祈禱隊友們能承受住兩根繩子的重量。好在聞閱尚有一絲清醒,感到繩子的另一端開始用力後,周童便用手托住聞閱的腿,讓他踩著自己的肩膀登上梯子,支撐著他艱難地向上攀爬。

    缺氧、脫水都讓運動和平衡功能出現短暫的失調,還伴著頭暈和強烈的嘔吐感,一動就難受得不行。儘管如此,聞閱還是拼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借著周童和上方力量的幫助,一點一點地爬出了洞口。

    水槍的掩護一直在持續,給他們爭取了營救的時間和條件。為了減輕地板負擔,上面的人在將聞閱拉出洞口後就先行撤出,跪在門外繼續拖拽,並朝他呼喊:「繼續爬!不要停,加油!馬上就出來了!」

    ......

    什麼都不記得了。直到很多年過去,談起第一次進火場的經歷,聞閱的記憶里也只剩下重見光明的那一刻,教導員模糊的輪廓和他那雙血肉模糊的掌心。

    那雙手留下的冰涼觸感一直到他被抬上擔架,送出巷道才漸漸消失,很快又被另一雙手心的溫暖乾燥代替。聞閱被拖出後,王皎攔住一刻不肯停歇,重新拾起救生繩的奚楊:「教導員,讓我們來吧,你的手......」

    為了準確感知被救人員的情況所以執意不戴手套,此時奚楊的雙手已經沒有知覺了。而王皎不知道的是,教導員最痛的地方是根本不是手,而是膝蓋,可他依然固執搖了搖頭:「我等他,你們做好自己的事情。」

    一秒,十秒,二十秒,時間的流逝沒有令希望和信心消失,反而越來越強烈。很多年前也曾這樣苦苦期盼過,卻遠不如此時此刻這般堅信,堅信那個人一定能夠說到做到,歷經艱難險阻最終回到他的身邊,履行他們的約定。所以當周童匍匐著出現的那一刻,五年的等待仿佛終於有了能夠令人接受的結果。那個人好像真的回來了,用另一種方式,一種只在夢裡出現過的方式,高大,堅韌,破開濃霧,浴火而歸,帶給他面對自己,重新再活一次的勇氣。

    想擁抱卻踉踉蹌蹌地跌倒在他懷裡,看他被煙燻火燎卻依然帥氣的面容,明明從容不迫卻因自己而緊張得皺起了眉頭。

    「教導員!你怎麼了?哪裡受傷了?」周童穩穩地接住奚楊,讓他倚靠著自己,托起他傷痕累累的雙手時忽然明白過來,頓時心痛得無以復加。

    一個人扛住了兩個人甚至四個人才能承受的重量,周童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震驚和敬意。

    他慌得團團轉,急忙把人扶到牆角,完全沒了救火救人時的鎮定:「你......」

    「你怎麼自己進來了?怎麼不戴手套啊!」

    「沒事的,沒受什麼傷。」奚楊平靜地笑了笑,抽出手用帶繭的指腹輕輕描摹著周童眉眼的輪廓,又小聲呢喃著:「腿疼,還有就是......」

    確定周童不需要救護之後,所有人再次投入了緊張的滅火工作,沒有留意躲在角落的他們在做什麼。

    「我知道。」周童取下頭盔,扒掉自己的手套,輕輕抹去教導員眼角里噙著的一滴淚水。「我也想你,一直都想著你的。」

    「我先送你回去,再趕回來。」周童不敢耽誤,不容分說便毫不費力地將奚楊打橫抱起,無視一切或驚訝或好奇或無所謂的目光,每一步都又快又穩地向巷道出口走去。

    「你不要再亂動了,好好休息。」發覺教導員正緊緊摟著自己的脖子,他又把人抱緊了些,語氣前所未有地強勢。「哪裡都不許去,好好等著我。我用生命發誓,一定會回來,永遠會回來,無論走了多久,去到哪裡。」

    「現在能相信我了嗎?」

    夏季的夜晚姍姍來遲,周童看著目及之處天邊最後一抹晚霞,回憶著生命中無數次令人心碎的分別和離去,還有那些化作星辰觸不可及的靈魂,終於體會到人們因害怕失去所產生的恐懼,對過去的糾結,對未來的茫然,於是更加堅定也更加溫柔地對奚楊說:「別怕,已經過去了,過去和未來都是不存在的,現在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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