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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32:53 作者: 八口小鍋
    聲音如春天裡的風鈴般悅耳,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周童先是一愣,很快便反應過來這是姚宏偉的安排,他今天就要下連去新的部隊了。

    「報告!我還有個同學,我想跟他道別一下。」

    「叫聞閱是嗎?」奚楊向他確認道:「去叫他一起,十五分鐘後在這裡集合。」

    周童萬萬沒想到姚宏偉會把聞閱跟他安排在一起,一激動差點上前摟著脖子親他一口。

    看著他一路狂奔進了宿舍樓,姚宏偉對奚楊無奈道:「還沒長大呢,你多操點心吧。」

    奚楊默默點了點頭。姚宏偉又說:你跟他哥認識的事我還沒告訴他,怕他找你刨根問底。該說不該說的,你自己把握。」

    …

    宿舍里,幾個戰友羨慕得眼睛都綠了。聞閱顧不上細問,拿起桌上的紙巾遞給周童,著急道:「怎麼又流鼻血了?趕緊止一下!」

    周童接過來敷衍地揩了一把,催促道:「快點,十五分鐘,時間緊迫。」

    流鼻血這個毛病不是一天兩天,周童已經習慣了,之前去過醫院,醫生說是因為毛細血管脆弱。

    「有時間還是再去好好檢查一下吧!」聞閱邊收拾邊說。

    「不用,就是太熱了。」周童站在門口,捂著胸口喃喃自語:「我覺得我這裡被點了一把火......」

    第5章

    新兵連所在的縣城距離北臨市區還有兩個多小時的路程。奚楊開了隊裡的勤務車,一輛火紅的三菱吉普,車身上噴著「消防勤務」和「FIRE」的字樣,停在一排車當中十分扎眼。

    周童高三畢業就考了駕照。上車前他主動問:「奚楊哥,我幫你開吧?」

    這話換別人問多少有些刻意,但周童的語氣和表情都很誠懇,果真還是一副孩子模樣。奚楊卻說:「不用,這車手動的,不太好開。」

    周童考的就是手動擋駕照,開車技術也不差。他本想說明一下,又怕奚楊誤會自己一個新兵不服管教。畢竟才剛接觸,不了解對方的性子,顧慮之下還是沒有開口。

    行李放進後備箱,周童徑直往副駕駛走,手剛伸出去握到車門把手,就聽奚楊又說:「坐後面吧。」

    「以後,叫我奚隊或者教導員。」

    言下之意是不要叫哥。

    周童眼中迷茫了一瞬,自覺地鬆開手後退,老老實實鑽進了後排,心裡打鼓。

    好像......不是看上去的那麼好相處。

    聞閱規規矩矩坐在車裡,眼睛紅了一圈兒。剛剛的一場分別讓他半天緩不過來,畢竟朝夕相處了三個月,每天摸爬滾打在一起,感情建立得快且深厚。他不像周童,從小沒經歷過什麼大起大落,心思還很細膩,也沒什麼城府。都是同齡的孩子,背井離鄉同甘共苦的情誼不摻一絲雜質,純得像一杯白水,輕輕一晃,就起波瀾。

    一場大汗出完,這會兒靜下來被空調一吹才感覺到冷。車開沒多久聞閱就歪著頭睡著了,周童擔心他著涼,又不好意思開口要求前面那位穿著長袖襯衣的領導把溫度調高,只好脫下自己的迷彩T恤給他蓋上,蓋之前還捧到鼻子跟前聞了聞,偷偷撇嘴。

    奚楊從後視鏡中捕捉到了他的動作。

    曾經也有那麼一個與他眉目相似的人,一樣體貼地為自己披過衣服,溫柔地注視自己。在他還是個新兵、訓練時受了傷、吃不慣部隊的飯菜、因為想家而偷偷躲在被子裡掉眼淚時,也給過他同樣的溫暖和關照。

    太像了......每一個小細節,每一縷氣息,眨眼時煽起的細小灰塵,手背上的每一條經絡,甚至血液流淌、脈搏跳動的聲音,都在無時無刻地刺激著他的感官,讓他焦慮不安,內心不斷地掙扎、動搖。

    態度應該再強硬一些,應該拒絕的。為什麼放任這一切的發生,為什麼讓他出現在自己身邊?明明有辦法避開的。接下來的每一天該如何面對,如何相處,與他之間會走向什麼樣的境地,無從預知,找不到一絲頭緒。

    原本已經趨於平靜的內心從對視的那一刻起狂風大作。花費了整整五年時間築起的保護罩被猛地掀開,藏匿的心事與秘密被連血帶肉挖出,暴露在貧瘠的荒野上,脆弱地不堪一擊。

    是逃不掉的宿命吧。他想。

    「不冷嗎?」

    周童正對著窗外不斷倒退的景象走神,扭頭便見奚楊把自己的軍裝外衣朝後拋了過來:「穿上,不要動不動就脫衣服。」

    軍裝殘留著一股洗滌劑的淡淡清香。周童接住,小心翼翼地展開,一本正經地說:「我體熱,不怕冷的。」

    奚楊重新用兩隻手握住方向盤,視線緊盯著前方,沒再作聲。

    衣服的質感摸起來很熟悉也很親切,讓人有種莫名的依戀,抱在懷裡不想放手。但自己那件T恤實在太薄了,起不到什麼保暖的作用,並且又潮濕又難聞。儘管有些捨不得,周童還是給聞閱換上了奚楊的外衣,穿回了自己的衣服。

    接下來的一路上車裡一直保持著沉寂,沒有音樂也沒有廣播,更沒有一句交談。周童也很累,並且因為走得匆忙沒吃午飯,胃一直在不安分地蠕動,製造出聲響。但即將成為一名真正的消防戰士,抑制不住的興奮打敗了飢餓和疲憊。此刻他正充滿了跟人分享的欲望,想說點什麼,什麼都行,但車裡除他之外唯一清醒的人卻沒有給他任何開口的機會,專心致志地開著車,連一個哈欠都沒打過,自始至終只給了他一個壓著軍帽的後腦勺,冷淡得仿佛製造冷氣的不是空調,而是他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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