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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32:53 作者: 八口小鍋
    「學校怎麼樣?北方的氣候還適應嗎?」姚宏偉把剛煎好的春卷推到周童面前,示意他趁熱吃。

    自從去了北臨上學,周童飯量劇增。這趟回來一直忙著處理奶奶的後事,還沒顧得上吃口家鄉飯菜,南方的春卷個頭小,他一鼓作氣吃了五、六個,燙得齜牙咧嘴,看得姚宏偉哈哈大笑,忙給他遞茶水,叫他慢點。

    周童抿了口茶:「挺好的,冬天有暖氣,比江洲舒服,就是總流鼻血。有個舍友是老鄉,關係處得不錯,老師也對我很好。」

    「小伙子體熱,自己多注意點。」姚宏偉知道周童是保送上的大學,所以一點都不擔心他的學習情況,又問:「生活上有困難嗎?有的話一定要跟我說。你阿姨經常念叨你,以後放假就去我家,比回江洲方便。」

    周童笑著點點頭,算領了他這份好意。讀書有獎學金,周艦和周熠的撫恤金也足以讓他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但他一直沒有動過那筆錢,目前靠勤工儉學過得也不錯。奶奶病故,江洲已經沒有親人了,這次離開,再要回來不知何年何月。

    「阿姨跟璐璐姐都好吧?你怎麼樣?」周童回問道。他已經十九歲了,有能力請姚宏偉吃飯,同時也不忘像個大人一樣與他平等交談,關心他的工作和生活,就像在周艦去世後的這些年裡,他一直代替著父親的角色關心自己和哥哥一樣。

    「她們都好,我也挺好。」

    姚宏偉顯然被他這幅一本正經、故作成熟的樣子逗樂了,但一晃十三年過去,周童早已不是當年被周熠領到特勤大隊門口,跪在地上還哭喊著肚子餓、要吃餅的小孩了。周艦把他的一生都奉獻給了國家、人民和消防事業,周熠則像他的影子,父子倆終日穿梭在火場之中,過的是有一天沒一天、命懸一線的日子,卻把周童保護得很好,竭盡所能為他鋪就了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盼著他能替自己過上夢寐以求的平凡生活。

    平凡、健康、賺一點夠用的錢、像大多數普普通通的人那樣,有失意也有期望,有過不去的坎,也有明天就好。

    「部隊面臨改制,消防要全面職業化,過不了一兩年,我這身軍裝、警銜也該卸下來上交,改做公務員了。」姚宏偉不知道這些話周童聽不聽得懂或想不想聽,恍惚間他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同樣的場景,同一張桌子,對面坐著的是過命的兄弟、戰友。那時的他們還很年輕,同樣過著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日子,喝一瓶啤酒就能無所畏懼地談生死、聊理想,肩上扛的是永不坍塌的責任,胸腔里奔涌的是如火般熾熱的情懷。

    周童似懂非懂的眼神將姚宏偉拉回到現實。他笑了笑,繼續解釋道:「中國的消防部隊一直是公安和武警雙管齊下,新兵年齡普遍偏小,往往下了連沒多久就要上戰場,雖然體能好、懂服從,但缺乏專業、系統的知識儲備和訓練,很容易過早犧牲,就像......」

    說到這姚宏偉頓感不妥,想挽救卻又一時找不到轉折。不料周童卻輕鬆接過了話,若有所思道:「就像我哥。如果消防員早點職業化,也許他面對的就不是一場無準備的戰役,也許當時能做出更準確的判斷。」

    「嗯......」面對他的坦然,年過四十的姚宏偉尷尬地不知該說什麼好。「也許吧。」

    「是好事啊。」周童仿佛一個過來人般輕嘆道。

    「什麼時候回北臨?」姚宏偉試著把他的注意力從剛才的話題上引開。

    周童吃完最後一個春卷,掏出錢包放在桌上,抽了張紙巾擦嘴。「後天,明天還要把老房子的事情處理一下。你呢?」

    他的語氣和動作讓姚宏偉直接放棄了搶著結帳的念頭。「我今晚就走。」

    周童掏錢時姚宏偉瞥見他錢包里似乎夾著一張女孩子的照片,於是臨出門前,他也像所有長輩一樣,不能免俗地問:「上大學交女朋友沒?」

    周童靦腆一笑:「嗯......算是有吧。」

    「哦?」姚宏偉擺出一副上下打量他的神情。「看來智商和情商全面發展了啊。挺好,這一點可千萬別像周哥。回頭帶來讓我見見?」

    「再說吧。」周童微微俯身,鑽出窄小的店門,站在路邊跟姚宏偉告別。「不用送我了,我想自己走走。」

    「姚叔叔,多保重,回頭見。」

    周童揮手離去,姚宏偉掏出煙點著,站在原地目送他小跑著穿過馬路,繼而消失在了街角。

    ...

    老房子靠江邊,長年受潮,牆皮總是大片大片地脫落,一到雨天屋頂也極易漏水。去年街道向上級反映過有位軍烈家屬需要安置,也很快申請到了一套市內的安居房。但老太太守著她一屋子的破破爛爛死活不肯搬,連周童趕回來勸也沒有用。

    周童被收養時還不滿六歲。打從那起,他便和周熠搬進了這棟筒子樓的三居室里,一住就是十三年,早已忘記了自己原來的姓名。

    去北臨讀書這半年,屋裡的囤積又增加了不少,瓶瓶罐罐和廢銅爛鐵堆得到處都是,進屋後難以下腳。只有他和周熠的房間還保持著原來的模樣,一張高低床上下都鋪著一模一樣的被單,兩張書桌並排放在窗前,一張空空蕩蕩積滿灰塵,另一張上面還整齊碼放著他的物理競賽題冊和獎盃,還有周熠買給他的桌球拍。

    屋裡陰冷潮濕,所有紡織品都像浸過水一般沉重。家裡的天然氣斷了,周童就著冷水洗了把臉,脫下西裝用防潮袋裝好,鄭重其事地跟周熠的軍裝掛在一起,關上衣櫃門,又忍不住再打開,伸出一隻手輕輕摩挲那軍綠色的衣袖,觸感跟姚宏偉身上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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