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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18:38 作者: 南方赤火
更何況,還有一塊鄰近國都的、肥沃的封地!
雖說是給他和靈蘭兩人的,但靈蘭才幾歲,還不是公子朔全權打理。往後靈蘭出嫁,總不會把土地也帶走。
徐朔活了二十歲沒有封地,不免一直耿耿於懷。若在此前,他定會感激涕零,謝君父恩。
但今日他卻有些彆扭,覺得這「恩」,來得有些突兀。
他望著宮闈華麗,想起自己院子裡那兩個人,更是心虛,不敢亂說話。
徐侯只當他樂傻了,寬容地笑一笑,閉眼休息了一會兒。太醫端來一碗藥,餵他喝了。
徐朔忽然起念。太醫……
將那太醫打量一番,沒看出什麼蹊蹺來。他也不知該怎麼找機會問。
他跟夏偃沒什麼過硬的交情,「尋太醫」這個念頭只是閃了一閃,便隱入胸臆。他專心聽徐侯講話。
「後宮眾夫人,」徐侯突然閉眼發話,「沒有子嗣,又願意……願意隨我而去的,就都風風光光的辦了,不許怠……慢,越點禮也沒事,天子不會管……讓她們漂漂亮亮的陪在寡人身邊……嗯,還有寡人的倡優、樂師,那幾個會跳舞的西域美人……我想想……還有那個變戲法的,叫什麼來著……」
國君逝世,讓他生前喜愛的人陪葬,原是上古傳下來的風俗。眼下雖然已不太流行,但也是算是「自古以來」的正常流程,只要不做得太離譜,很少招人詬病。
更何況,確實有人是自願殉葬的,只求死後繼續背靠大樹,永享榮華。
太史坐在角落裡,刀筆在手,一字一字的,把這些要求都記下了。
徐侯精力不濟,說了這麼多話,已是衰弱不堪,無力揮揮手指。
眾人會意,起身告退,免不得又說了不少場面話,君父一定會好起來的,如此等等。
徐朔待要回身,忽聽後面叫:「阿朔。」
他駐足,恭敬回頭:「君父。」
徐侯看他良久,渙散的目光中忽然露出些許陰鷙。
「行刺寡人的那個美人兒……你上次沒捉住,寡人不怪你。」
徐朔心跳加速,趕緊做出羞愧的表情,點頭謝了。
「以後若……若捉住了,寡人還要她。就放在……放在棺槨外面吧。穿……穿媵妾的婚服。」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徐侯還是放不下那具年輕活力的身體,就算到了地下,也要得到。
徐朔心中擰結,抿嘴沉默,不願意做出不可能實現的承諾。
徐侯知道他向來不拘禮節,也知道他從來不敢違抗自己的命令,便當他默認了。
「還有……還有,」徐侯的神色更加貪婪起來,好像從徐朔臉上看到了成山的金子。
「你的母親……寡人也放心不下。我讓她做國夫人,免得她日後無依無靠……她知道寡人升你的官,封給你地,一定很高興,嘿嘿……」
徐朔悚然一驚,咂摸到了言外之意,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後背遍然生涼。
徐侯打個輕微的手勢,一隊禁衛來到寢殿外,躬身對徐朔行禮。
「嗯,讓他們跟你回去吧。見了你母親,就說寡人很惦念她。她會懂的。」
*
「二位公子回來了!」
一院子人已成熱鍋上螞蟻。剛剛捉住一個疑似叛變的家僕,徐姬優柔寡斷,還不知怎樣處置。赤華和夏偃身為嫌疑之客,更不敢擅自做主。
正焦頭爛額時,聽聞徐朔歸來,大家都鬆口氣。
可門一開,所有人都傻眼了。
徐朔身後,除了隨從、乳母、靈蘭,怎麼多了二十幾個雄赳赳的宮廷禁衛?
黑熊他們機靈,剛聞到官兵的味兒,就都躲到了犄角旮旯里。
只有那些老嫗老僕,愣在當處,不知該不該給請進來。
徐朔跨進門,雙手僵硬,面色如霜。
他心知肚明,徐侯派這些人來,只有一個目的:監督徐姬自裁殉葬。
之前的一切,什麼升官,什麼封地,都是為了安撫他、補償他。更是讓徐姬為了兒子的前程,含笑接受那個殘酷的命運。
他焦躁了一路,一路上竟而無計可施,想不出任何挽回的辦法。
徐姬不見兒子前來見她,也隱約感到變故,讓侍女服侍穿了外衣,披件薄紗,到外院看。
看到那些禁衛,徐姬也霍然明了。畢竟她在深宮中住得久了,有些事即便未曾親身經歷,也多少有所耳聞。
她花容失色,顫聲問:「君侯……要不行了?」
徐朔抿著嘴,拳頭攥出青筋,狠狠點頭。
徐姬驚愕過後,居然很快恢復了平靜。她眼中神色變幻,緩緩掃過院子裡的池水、花木、亭台,柏樹下摘一束茂盛女蘿,出神地看。
然後款款走到徐朔跟前,輕撫他臉龐,落下幾滴淚。
她又抱起靈蘭,吻她臉蛋。
靈蘭癢得咯咯笑,還不忘提醒:「別把口水弄我身上啊!像君父似的!」
徐姬慘然而笑,對禁衛長說:「容妾去換洗梳妝,和其他家人道個別,好不好?」
即便是自知大限已到,她的聲音依舊嬌柔婉轉,引人生憐。
禁衛們也有聽說過徐姬夫人艷名的,此時見到真人,居然比傳說中的更加妖媚;再聽到她這句楚楚可憐的請求,全都血脈賁張,只有點頭答應的份了。
但國君之命不可違。動心歸動心,小命更要緊。禁衛們魚貫排開,守在外院,一眼不眨地目送徐姬轉身,心中狂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