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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18:38 作者: 南方赤火
她撐起半個身子,虛弱地追問:「你們是阿偃的部下嗎?妾都大膽問,他在何處?」
黑熊和同伴們面面相覷:「阿偃?」
「夏……夏偃。」
大家張著嘴搖頭,期待地注視著她,似乎是等待她說出另一個名字。
赤華急得沁汗。
有人進來,給牆上換了個更粗的火把。赤華這才看清,自己身處一個淺淺的山洞,微風送來清涼,不似平地氣候,似乎是在某個陡峭的半山腰。洞裡胡亂堆著些農具和乾糧,後頭藏著幾把粗劣的刀,刀柄油膩膩,不知被多少人用過。
火光照亮山洞的一角。塵灰深處,讓人用木炭畫了個小小的狐狸塗鴉。
赤華猛省,輕聲說:「白狐……嗯,我是白狐的朋友。」
這個名字一出來,就像對了個暗號,大夥互相看一眼,先後點頭。
但黑熊胸膛一挺,糾正她:「我們也是白狐的朋友,不是手下。」
其他人也紛紛嘴硬地表示:「對,我們都是朋友,給個面子,來幫他的忙而已。」
「是因為跟著他有飯吃,我們才聽他指揮的,並非賣身,夫人明鑑。」
「沒錯。若被他坑了,我們照樣會打架的。」
赤華又驚訝,又覺有趣,抿嘴笑一笑,表示理解。
「那,我們也都是朋友了。可否告知,白狐現在何處?」
眾人面面相覷。
好一會兒,黑熊才小心翼翼地說:「他,這個……他已逃去大夏,但……」
赤華心裡漏跳一拍,「但怎樣?」
「但……他……不太好。」
在不同人口中,「不太好」三個字,可指代的東西太多。它可以是芝麻針尖大的小事,譬如燒菜放多了鹽、走路跌進了坑;也可能是生死攸關的大事,譬如……
赤華不敢去猜,雙臂撐起身子,澀著聲音說:「帶我去。」
*
……
一個月前。
夏偃喉中乾渴,像是有人在裡面塞了塊滾燙的石頭。
天牢之深,無水也無食,任他自生自滅。
荊侯答應不動手取他性命,已是黔驢技窮之際,做出的極大讓步。
但,飲食上怠慢一點兒,完全可以怪罪於牢子們照顧不周。那就不能怪他貴人食言了。
盛夏時節,火辣辣的太陽散發著無窮無盡的熱量,將牢房的外牆曬得燙手。即便只通過天窗一條小縫,也能感到乾枯和燥熱。若是不小心被那透過縫隙的陽光照射到,頃刻間便是皮肉焦灼。
夏偃不敢喊叫,不敢多動彈,躲開那一小片灼人的陽光,斜倚在凹凸不平的土牆上,試圖保存體力。
飢餓他不怕,但乾渴要人命。他不知道,七天七夜滴水不進,自己會不會死。他從沒試過。
但他知道,就算他苟延殘喘到第七日,到那時,被牢子們往外頭烈日下一丟,路上隨便一個瘋漢、一條野狗,都能要他小命。
他悄悄摸索土牆的邊緣,想找出些許薄弱的裂縫。但那牆壁顯然經常加固,結實而堅硬,不是他血肉之軀能夠鑿穿挖通的。
他從赤華贈的袍子裡找出一方刺繡手帕,圖案是雲紋福獸,精美而繁複的做工,十分匠氣,像是宮裡繡工的手藝,拿到外面去也頗值幾個錢。
他故意「發現」了這枚帕子,想吸引牢子來搶,藉機奪他們身上的鑰匙。但這些蝦兵蟹將們顯然得了嚴囑,送走赤華以後,便一步也不靠近他的牢門。
他盼著下雨,雨水透過狹小的天窗,也能勉強滋潤一雙乾渴的唇。但老天似乎知曉他的心意,悶熱的熱浪一陣接著一陣,不管他出多少汗,都能很快風乾,只給他留兩片皴裂的嘴唇。
……
到了第四天,夏偃從昏睡中睜眼,突然看到眼前富麗堂皇,竟然是開了個席,黃燦燦的銅爵中酒香四溢,海碗裡堆著冒尖的肉羹。旁邊另有一盤冰鎮鮮果!
他第一反應是自己饑渴出幻覺了。掐掐胳膊,一陣遲鈍的疼痛。一切如常。
牢門緩緩打開,一個錦衣貴人緩步走進。
有人前前後後的忙碌,殷勤地鋪了坐席。有人捧出幾盒碎冰,碼在他身體周圍。有人持了流蘇小扇,在他身後扇出陣陣香風。
夏偃用力睜開雙目,認出了那人是誰,禮貌性地一點頭,惜字如金地打招呼。
「君侯。」
荊侯聽到他嘶啞的聲音,很是滿意,點點頭,坐下來,讓人斟了一杯冰酒,慢慢啜飲。
酒爵冰涼,凝著水珠,幾乎能看到水汽縈繞。
夏偃喉頭一滑,一瞬間有衝動上去強搶。但身邊圍了禁衛,一雙銅劍橫在他胸前。
「小君子看起來氣色還不錯。」荊侯慈和地笑著開口。
夏偃懶得搭腔。
荊侯微微皺眉,換了個口氣。
「你害我女兒慘死,擾亂宮闈,本該極刑處死——知道你為什麼還在這兒嗎?」
夏偃冷笑。
「寡人還沒問,你叫什麼?」
夏偃假裝自己聾了。
荊侯又說了廢話一堆,他依舊一聲不吭。
荊侯終於惱怒,抓過一把扇子,對著自己脹紅的臉猛扇。
他還有政務軍務在身,浪費不起這個時間。
他直截了當,說:「小君子身手不凡,有膽有識,那日寡人都看到了。寡人惜才,不願濫殺賢能。你誤入歧途,但尚且年輕,如能為寡人所用,寡人情願既往不咎,另許你宮廷禁衛首領之職,讓你光耀門楣,指日富貴。到那時,這般的美酒美饌,你可以日日享受,唾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