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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18:38 作者: 南方赤火
好在弓箭手已不敢冒然放箭。夏偃矮身滾地,用盡他平生的目力和敏捷,躲過一次次劈砍,用手中的劍給自己開路。
有人的腳被斬出鮮血,丟下手中武器,嚎叫著跌倒在地。
而夏偃也並非銅頭鐵臂。飛蛾撲火的那一瞬間,手臂、肩背、腿腳,便開了五六條細細的血線。他快得像一陣風,沒給旁人留下攻擊他要害的機會。
但流失的血也帶走了他的力氣。他輕輕咬自己舌頭,用絲絲縷縷的疼痛,將身體裡那副拉到極致的弓弦,硬生生又撐開三兩分。
當此千鈞一髮的時刻,每個人都是賭桌上的豪客。每一個招數和戰術,都左右著賭局的平衡。
不同的是,有些人的賭注只是他的一雙腿腳;受了傷,便只好退出。
而夏偃,他賭上的是自己的命。
還有除了性命以外,他所擁有的一切。
荊侯驚恐地看到,一團旋風以驚人的速度劈開他身邊的重重護衛,身後留下一道斑駁血印。
他倏然躍起身,手中的劍已斷,卻舞得猙獰,像一條泥濘里掙扎的怪魚,齜牙咧嘴地沖向一灘污濁的水。
荊侯拔出身邊佩劍。鑲金嵌玉的手柄,沾了汗,卻無端的滑。試了幾次,那劍像是鏽在了鞘里,居然紋絲不動!
再一抬頭,沖鼻一股新鮮的血味。一張血汗流淌、狼狽不堪的年輕面孔,兩隻眸子兇狠而透亮。
*
夏偃劍刃碰到荊侯的華美深衣的那一刻,禁衛們噤若寒蟬。
貴人多怕死,用層層武裝在自己身邊築了高牆,縮在裡面像只龜。
然而龜殼雖堅,一旦突破了最後那道防線,就會發現,裡面那坨瑟瑟發抖的軟肉,原來和常人一樣不堪一擊。
在這一點上,荊侯和董肥頗有異曲同工之處。
不同的是,董肥靠金錢拼殺江湖,肥碩的外表下,尚且包裹著一顆帶著野性的心,讓他相信,這世上有比自身安危還要值錢的東西。
但荊侯不同。他已站在人生制高點,稍微下滑一步,便是輸不起的萬丈深淵。
荊侯不敢低頭,兩隻眼珠子拼命往下翻,看到一隻帶血的手,勒著自己的脖子。
下一刻,才感到呼吸不暢。他艱難地用力張開胸腔,臉色白如霜雪,恰如重病時的公子瑤。
「叫你的人把她放了。」耳邊響起急促的喘息。
並沒有殺人傷人的意思。荊侯這才似乎突然回過神來,擺正一國之君的姿態,怒不可遏地叫道:「那你們先放了寡人的女兒!」
夏偃一邊卸掉荊侯腰間那柄珠光寶氣的佩劍,一邊冷冷道:「若非我們救她出來,她在閣樓上,已經燒死了!」
荊侯哼了一聲,不言語。這個女兒他已經幾年沒見,印象里那個繞膝承歡的活潑女孩,音容笑貌早就模糊不堪。刺客來得那麼快那麼急,他哪有功夫想這些?
可就算他一時疏忽,沒顧及到女兒的安危,這麼多禁衛有手有腳,豈是白吃飯的?肯定會張羅把她救走嘛。
荊侯覺得,這「刺客」還不配對自己做道德上的指責。他們混進宮來,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也許是徐國……
他輕輕一揚手,表示暫時休戰。
*
赤華在姬瑤耳邊簡單道一句歉,旁若無人地跪地,將她輕輕放在膝蓋上。
周圍十來個禁衛不敢動她。都知道這兩個少女里,至少一個是公子瑤,另一個看起來身份也不低。荊侯這幾年的瞞天過海,瞞過了宮中大部分人,以至於此時此刻,人心混亂,禁衛們面對疑似的「公子瑤」,一個也不敢妄動,生怕招致什麼責罰。
赤華感到手上微微一動。
姬瑤在火炭旁邊躺了四年,驟然來到空曠通風的地帶,儘管仍是盛夏氣候,已經比她那金絲牢籠要涼爽許多。
她免不得渾身一抖。
赤華低頭,輕輕抬起她的下頜,讓她的呼吸能夠順暢些。
姬瑤費力地睜開眼,有些迷惑地辨認出一片藍天,天空中飄蕩著羽毛般的白雲,一對蒼鷹互相追逐,划過視野。
頭頂的綠樹遮了一半的陰,翠葉間點綴小花,有的開得正盛,有的已經枯萎,隨著慢悠悠的風,依依不捨地飄落地下。
青瓦磚牆的宮室,石板蜿蜒的道路,走廊水榭,雕梁勾檐,上有鳥巢一座,鳥兒歡鳴;遠處一汪池塘,當中隱約盛開荷花。
耳邊時強時弱的傳來男人的嘈雜聲,卻並不刺耳,反而有一種離得很遠的縹緲之感。
姬瑤覺得,我莫不是死了?
她忽然來了莫名的力氣,大睜了眼,掙扎著要坐起來。
赤華慌忙扶她。不遠處對峙著的荊侯,也忍不住叫道:「阿瑤!阿瑤你醒了?」
他的聲音,一半是激動,另一半卻帶了惶恐和心虛。
一時間,周圍安靜下來。禁衛們不敢再揮舞刀劍。風吹草木,簌簌有聲。遠處宮牆檐下一串風鈴,忽然突兀地叮叮響。
姬瑤只認出眼前的少女。她嘴唇翕動好久,赤華忙伏身聆聽。
喃喃的只聽到幾個字:「怎麼變了……」
赤華輕聲告訴她:「前年春天,這裡請匠人整修過,推倒幾面牆,挖了池塘和水渠,種了花——我是不是忘記對你說了?」
姬瑤輕輕點頭,貪婪地欣賞周圍的五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