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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18:38 作者: 南方赤火
    四周圍著一圈流民百姓,不敢出聲,大眼瞪小眼,不知道白狐夫人在進行什麼深思熟慮的思考。

    赤華呆了許久,才突然「化凍」,一眨眼。夏偃始終候在她身邊。他雙目晶亮,炯炯有神。

    她小聲說:「這是要打仗啊。」

    看似廢話,卻又不是。

    她本以為,假公子的伎倆被戳穿,荊曠被扣押,徐國不能白吃這個虧,定然要對荊國有所動作,勒索一些好處;

    可她沒想到的是,這「動作」比她所預想的,要快得多,也大得多。

    但是這片西南邊陲的山地里,就變戲法似的冒出了兵兩千,車百乘。其他地方,又有多少?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夏偃目力雖好,但隔得遠,也看不太清楚。他只能確定,這些兵車裡,糧草隊伍並不占大頭——只能說明,糧食已提前運過去了。

    這樣的速度……倒像是早就做好了開戰的準備似的!

    赤華驀地抬頭,目光放遠,覆蓋了所有人:「我們若要潛入荊國,得趕在大軍之前。」

    不僅是要給荊侯報訊,爭取時間。這話同時也是對百姓們說的。如若真的徐荊開戰,邊境封鎖,那他們的跋涉之旅,多半會半路夭折。

    當然,她這句話里也含了暗示:若有人懼怕戰爭,打退堂鼓,打算留在徐國,則要儘早決斷。

    這是她理所當然的想法:把選擇權留給大家。畢竟是她「拐」來的人,雖然交情不深,也得為人家負責,不能憑著一己喜好,冒然決定他人的命運。

    百姓們沒怎麼見過大世面,經歷過戰爭的也寥寥無幾。捕盜就夠可怕的了。這次居然是「軍隊」,而且是一口氣幾千人的軍隊。百姓們忐忑不安,剛才「分贓」的成果還攥在手裡,不由得胡思亂想。

    忽然,說好了似的,大夥齊齊轉頭,眼巴巴望著赤華。

    「夫人的意思,我們……我們該怎麼辦啊?」

    「我們跟著白狐走。」

    「對對,都聽你的。」

    選擇權還給了她。赤華無端接了一副沉甸甸擔子,有點喘不過氣,不由得望向夏偃,算是求助。

    有生之年,赤華倒是一直在做「主人」,並不缺乏指揮他人的膽識。但她所指揮的,都是唯唯諾諾的下人奴僕,而不是一盤散沙、各自為己的自由民。

    相比之下,夏偃更有領導烏合之眾的經驗。他湊過來,輕聲開口,只對她說兩個字:「別慌。」

    這兩個字說得既慢且長,從唇到舌,再到字正腔圓的後鼻音,末了還故作深沉地頓了好幾個呼吸的工夫。

    在旁邊人看來,好像夏偃和白狐夫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了好久似的。

    然後夏偃跨出幾步,朗聲對眾人說:「白狐夫人要我跟大夥傳達一下。她的建議,是大家繼續往荊國遷徙的計劃。若我們留在徐國,或者原路返程,難保不會撞上更多的兵馬。就算他們不負責捕盜,萬一隊伍里缺了人手,把咱們抓去燒火洗衣搬東西,也得脫層皮。相比之下,如果能安全地潛入荊國,那時候荊國定然忙於應付徐國兵馬,也沒工夫管控流民,大家可以趁機安居樂業——當然,白狐夫人的建議是,再繞行偏遠之處,找個不被波及的地方,再行越境。」

    頭頭是道一番分析,引得大夥點頭不迭,紛紛誇讚夫人想得長遠。

    *

    夏偃偷笑。晚一刻,彎腰給自己搭窩的時候,袖子被輕輕拉了一下。

    百姓堆里小二十人,沒人會用這麼輕柔的力氣叫他。大夥把他當無名小卒,使喚的時候毫不客氣。

    他像個繃緊的弓弦,蹭的一下回身站好。

    「叫我?」

    赤華猶豫點頭。

    過去她心裡有事,沒人能跟她商量。但如今,她身邊終於有了個可以商議事情的人。

    她說:「方才你向我描繪的徐軍模樣,他們的盔甲、旗幟……我猜……」

    諸侯起兵,軍旗大纛上都正兒八經地繪著文字和圖形。這些門道,夏偃搞不懂,也沒機會學。

    但赤華知道。她低聲說:「他們不僅要伐荊,而且,是太子景龍帶隊。」

    夏偃「啊」了一聲。眼前人亭亭玉立,說話從容不迫,說到「景龍」兩個字時,臉上卻掩飾不住厭惡之色。

    他心底有點齷齪的小滿足,照貓畫虎地學著她,也撇了撇嘴角,表示英雄所見略同。

    「景龍的癖性你應該也見識了。」赤華說,「他若率軍征伐,一路上車輪碾過,不知會有多少無辜百姓遭殃。」

    夏偃「嗯」一聲,低頭玩自己手指,餘光瞥她那兩片張合的唇。淡淡的粉色,薄而充盈。

    赤華見他無動於衷,只好抹下臉皮,抿一抿嘴,抿出一個疑似的微笑。

    「所以……『白狐』會不會……能不能……做些什麼?」

    夏偃再「啊」一聲,終於跟上她的思路,愣愣地搖搖頭。

    他想,赤華見慣了指點江山的貴人,有些憂國憂民的心態很正常;可他自己從小到大,不管是自己還是周圍的人,一聽見「打仗」,那都是唯恐避之不及——頂多等大軍過後,冒危險溜到戰場上,撿幾件廢盔甲什麼的,改善改善生活。

    他感覺她輕盈的目光壓在自己肩膀上,似帶期許,沉重得難以甩脫。

    夏偃低頭,聲音低緩了許多,不像韶齡少年,倒似飽經滄桑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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