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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18:38 作者: 南方赤火
    「也許是這樣吧。總之,徐國不明就裡,只好見招拆招,還是隆重地將我迎了進來。只是我沉不住氣,進徐都的第一日,便在街頭露了面,讓徐景龍看到我毫無病色——他那時候應該就起疑心了。可笑我們荊國這邊的人,還以為真的能瞞天過海。公子曠當晚被請去徐宮赴宴,一晚上不知被灌了多少酒,不知被套出多少話。可我還天真地以為,是我們在算計別人……」

    她想起昨晚那一場無妄之災,想起徐侯得意忘形之際,隨口說的那句話:「……你以為我家景龍真會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冒牌貨?——別怕,我又不殺你……半個都城的人都在議論你的美貌,寡人怎麼捨得焚琴煮鶴呢……」

    對方早就知道荊國送來的是假公子,卻守株待兔,並未戳穿。赤華心裡埋著一個冷冰冰的念頭:若自己沒有竭力反抗,此時大約已被關在徐侯的後宮,成了供人玩賞的寶器,荊侯就算知道,也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要是自己不幸樣貌平庸,甚至醜陋,沒有被徐侯「看上」,那麼自己的命運不敢想像,多半沒機會活著想明白這些事情。

    夏偃努力跟上她的思路,忘記插嘴評論。她身體裡仿佛也住著兩個人,一個中氣不足,無力地靠在樹樁子上,一邊悄悄揉著身上的淤傷;一個卻異常清醒,雙目明亮,從一連串的事態中拉絲結網,織出了經年的陰謀。

    他半是請教,半是提醒,輕聲說:「公子曠已被徐國扣押了。這又做何解?」

    赤華輕輕咬下唇。她不喜荊曠,但也稱不上厭惡。眼下他倆也算一根繩上的螞蚱。徐朔之所以爽快放她走,部分的原因,大約也因為手中已有荊曠,足夠以此向荊國興師問罪了。

    她眉頭皺得愈深,「徐國本想維持現狀,荊侯卻先發制人,瞞天過海。以徐侯父子的性格,定然不會善罷甘休。公子曠被扣押的消息,如果不能及時傳出,我怕……」

    她撂下手裡的雞骨,揀一片嫩葉,文文靜靜將手擦乾淨,溫溫和和地告訴夏偃:「我要想辦法回荊國,向荊侯示警。徐國怕是要有大動作。」

    夏偃:「……」

    並沒有對她的政治敏銳表示敬佩。他第一反應是不能理解。

    因著兩國間的勾心鬥角,她受盡了無妄之災;好不容易逃離魔窟,一輩子從沒像今天這樣自由散漫過,她卻又想回去?她又不是荊侯的真女兒,何必對荊國「盡忠」到這個地步?

    他想了想,儘量溫和地指出:「荊國送嫁的隊伍,少說也有幾百人。這幾百人里,總有逃回去向荊侯匯報的,逃得也必定比你快。退一萬步,就算其餘人都讓徐國控制,全軍覆沒,荊侯等不到回音,難道不會做最壞的準備?他就算再不愛過問政事,這點直覺還是有的吧。」

    赤華無可反駁,卻依舊說:「那麼,我便算是盡個責任,總不能無動於衷。」

    夏偃不再出聲質疑。以往的各種軟釘子硬釘子已經給了他足夠的教訓。這個女子看似柔弱,卻異常固執。她心裡也許裝著千百件事,唯一不珍惜的,就是她自己的安危和幸福。

    他心裡不太爽快,胸膛里像長出了一雙手,無法無天的亂撓。

    眼前碎骨一片。他已經啃光了一隻野雉的邊角碎料,盯著赤華吃剩的那兩根腿骨,更噎得慌。

    能看得出來,她已經很努力地將兩根雞腿吃干抹淨,但她終究是沒餓過肚子的人,完全沒意識到,被她隨手丟棄的雞腿,兩端和骨頭縫裡還藏著多少肉。

    在夏偃看來,這是完完全全的無情無義。要是他哪個手下人敢這麼隨便,那定然是三天不給飯吃;要是讓他當個什麼諸侯王去治理國家,他第一件事就是修訂律法:浪費食物,是為犯罪,應當狠打。

    他特別有衝動把那兩根掛著零丁碎肉的雞腿拿起來接著啃;又怕赤華不悅,心裡已經糾結了□□回合,臉都憋紅了。

    這會子聽到赤華說什麼要回荊國,他心裡那一口氣找不到出口,在四肢百骸間亂竄,化成一股想要冒犯她的衝動。

    他從她手底下搶過一根剩骨頭就開啃,故意咯吱咯吱的咬出聲。

    果然,赤華一下慌了,長身而起,抬手就要擋,急的只會蹦單字,「哎,別,髒……」

    夏偃轉身一躲,給她一個後背,斜斜看她一眼,不冷不熱地說:「你識得回荊國的路?」

    「我只知大致方向……」

    她說了幾個字,眼看夏偃沒有放下那骨頭的意思,心裡的急火燒出一鍋湯,咕嘟咕嘟的冒汽,把她一張巴掌臉熏得熱騰騰,眼看微微冒汗。

    她隱約猜到,這孩子定是又惱她了。她自己也覺得自己挺煩人。

    但她還是厚著臉皮說:「當然我知道,你幾次三番救我,對我已仁至義盡,斷不必再因我而冒險。但如若你能助人到底,只要護我進入荊國地界,我……」

    她想不出自己有什麼可報答他的。深宮高牆之內,每一片樹葉都是相似的,每一天都乏善可陳。她的所見所聞,除去閨房瑣事,也不外乎交易和利益。

    她已預料到這話會讓面前的小伙子不快,但她別無選擇:「你若能助我這次,便是於荊國有功,我可以……求荊侯賞賜……赦了你之前的……你若需要財帛……」

    果然,話說一半,眼看那張稜角分明的臉沉下來,眼窩的陰影蓋住了他閃亮的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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