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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13:09 作者: 是辭
歲末最後一天,唐太歷年都要到寺廟齋戒幾日,祈福祝禱,今年唐協亭不准,她咳喘加重,還是在家休養。
唐太心心念念還有一個月就是除夕,到時弘社要大規模封港,做金盆洗手的儀式,徹底不碰黑色生意。她當天怎樣都得親去寺廟祈福,那這次就暫且免去。
於是那天唐家擺家宴,唐允帶蘇綺回深水灣,四個人占據不到半張長桌,雖然略顯冷清,但重在意義不同。
唐太是最滿意的那位,唐協亭仍舊不算鍾意蘇綺,但也心知肚明她是唐允身邊出現異性以來最老實的一位,更重要的是——唐允終於有心安定,可喜可賀。
日子過得好,即便有那麼一點點不如願之處也無礙,唐協亭懂得知足,是好事。
再加上蘇綺進弘雋之後,做事乾淨利落,唐協亭偶爾與唐允產生爭執,她沒少勸唐允讓步。從母子兩個的關係緩和器又變成父子兩個的,她作用好大。
唯一的仔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又還沒有成熟穩重到可以話事的程度,父母還能奢求怎樣的一位兒媳?
當然是蘇綺表現出這樣的,最重要的是:足夠聽話。
飯後先提公事的是唐協亭,他問唐允:「安排好幾個堂口了?」
蘇綺進弘雋不久,唐允就在做安排弘社四九仔的差事,最主要的自然是以前參與走粉的那些,仿佛勸雞從良,要古惑仔回頭,好滑稽。
上面的風向變了,下面難免生亂,械鬥驚動差佬的事情時有發生,唐允□□乏術。蘇綺便為他分憂,作代表到地方警署交涉,已經深諳其道。
父子兩個在客廳談公事,菲傭悄聲叫蘇綺上樓,唐太在茶室等她。
飲一杯安神茶,閒話不過半個鐘頭,唐太吃藥就寢。蘇綺在茶室獨自靜坐,她等電話,等很重要的電話。
第一通是鍾亦琛打來。
語氣平常,只是略顯疲累,「我剛從報社出來,一切妥當。」
蘇綺禮貌道謝:「多謝,辛苦你親自把關。」
鍾亦琛還是對她的計劃有些懷疑,「你不怕他看到報紙後對你動手?這件事很容易查出誰在背後搗鬼。」
蘇綺勸他:「安心,我明天還會送你一份大禮,記得叫你爹地阿叔一起,在電視機前排排坐。」
鍾亦琛皺眉,「你不要自作主張。」
「我想你還能歇一天,二號記得起早返工。不多講,我還在等另一通電話。」
果斷收線,留鍾亦琛一個人云里霧裡。
唐允找到茶室,和她一起往臥室走,隨口問道:「阿媽與你聊什麼?」
蘇綺語氣平平,「閒話而已,沒什麼主旨。」
他明知唐太找蘇綺談天跑不開催婚催子,見蘇綺避而不言,心知肚明原由,沒再多說。
路過偏廳,蘇綺看到唐太前幾天重金拍下的一架鋼琴,隨手摸了上去。因為學過、熱愛過的緣故,她即便不再彈了,見到還是會不舍。
「我給你彈一首?」
她左手無名指和小指根本使不上力,除非單指戳一首《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唐允卻說:「好。」
蘇綺心裡莫名一沉,隨即挽住他臂彎,隨意敷衍過去回房間。親熱的過程頻頻出神,又覺得今晚他頂她好痛,煎熬到中途實在瀕臨崩潰,果斷喊停。
唐允撈起睡袍,拿了香菸和打火機出門,心裡莫名煩躁。蘇綺穿好衣服,光腳推開落地窗,到陽台吹風出神。
她剛剛講給他彈一首鋼琴曲,他答的是「好」。
而不是問:「你還會彈鋼琴?」
一遍遍回味他語氣,認真成分很大,他怎麼可能認為蘇綺會彈鋼琴?
腦袋裡回閃過去的片段,想到蘇世譜出事上新聞,他笑說是她家人;新加坡張學友演唱會,他要她上台做蘇寶如;飛鵝山之夜,他勸她到港大讀書;還有那句「不要總是強調與溫謙良不熟」,以及今天彈鋼琴應答的「好」字……
蘇綺無限不安,心臟跳到喉嚨,想點菸的手都在發顫,芝寶打火機掉落,仿佛能把地板砸出坑窪,電話鈴聲驟然響起。
今晚的第二通電話到了。
她趕緊接聽,是海風之中的旭仔,話少簡潔。
「我出發了,等消息。」
「好,其他交給我。」
隨即收線。
溫至臻所在的公海賭船於兩個鐘頭前自西岸離港,航程兩天一夜,名流聚集,康嘉茵作陪。而旭仔在西貢盜用一艘快艇,悄然行動。
1994年12月31日,星期六。沖雞煞西,宜祭祀入殮,餘事勿取。彭祖百忌:卯不穿井,亥不出海。
蘇綺平復掉震驚,順利點燃一支煙,思考如何應對唐允。他看起來知情已久,又始終沒有行動,還是在設好陷阱等她自投羅網?
身後臥室里傳來聲響,蘇綺看過去,唐允重回房間,同樣望過來找她。
遠處煙花驟起,散於空中,蘇綺推窗進屋,看一眼鍾。果然,十二點剛過,1995到了。
她回之一笑,看起來滿分真心,指間還夾半支煙,撲過來抱他,唐允錯愕。
剛剛在床上那樣冷淡的人,聲音百分百含情、百分百真摯,在他耳邊講話。
不是情話,勝似情話。
「新年快樂,阿允。」
她看起來真的很快樂,唐允也被感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