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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13:09 作者: 是辭
她開始與他吵架,甚至變得蠻不講理,藉此維護自己敏感的自尊心。溫謙良最不擅長與人紅臉爭執,只能連連退讓。
那時候十天半月就要一吵,她似乎把這當做情感的宣洩口,講過很多後悔的狠話。
可Childe一直都在陪著她啊,全港女孩羨慕的好好男友,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
殊不知Pearl與Childe一起看的最後一部電影早就暗襯了他們的結局:如花死去,十二少偷生。
唐允在辦公室為一份報告發愁,唐協亭撥的燙手差事,他最憎惡做書面表達。磕磕絆絆寫了幾頁,煩到忍不住吸菸,又忽然察覺——蘇綺還沒回來。
他起身活動,慢悠悠地打電話過去,無人接通。
距離她約定的時間已經超過一個鐘頭。
唐允又等十分鐘,隨後打給阿正,要油尖旺一帶的手下找他那輛車。
車子就在伊莉莎白醫院門口,毫髮無損,只是不見蘇綺。
唐允疑心她出事,雖然一時間想不出來誰會是主謀。弘社各個堂口的馬仔都出街去找,直到傍晚也沒個線索,好像悶頭烏蠅一群。
他忽然靈光閃現,叫阿正到輿樓去,如果輿樓也沒有,那她就是走了。
阿正騎摩托車飛速趕過去,外門雖然拉下,但鎖都沒上。他徑直入內,空氣並不清新,逼得人打了個噴嚏。
直到裡面隔間,蘇綺縮在牆角埋頭抱住膝蓋,阿正看到她裙子縮上去,露大片肌膚像是走光,趕緊移開視線,沒看清紅腫雙眸。
低咒一聲「夭壽」,「阿嫂,你搞什麼?弟兄們找你好久,你居然躲在這裡。」
她一言不發,阿正掀開帘子走出去,打給唐允匯報:「找到了,在輿樓。」
唐允皺眉,「叫她聽電話。」
阿正又進去,目不斜視地彎腰,把電話塞到她手裡。
蘇綺緩緩抬起覆在耳邊。
唐允語氣不悅,「別耍我,我不鍾意搞花樣的女人。」
她沉默應對。
實際上聽到他聲音的瞬間鼻頭與眼眶一齊發紅,剛止住的淚水又在溢出,無聲之中打濕雙頰。
他見她不回應,心裡更怒,「滾吧,別回來了。」
唐允以為她偷跑躲他,仿佛他是戲曲中強搶民女的惡霸,他才不願意扮演這樣的角色。
沒想到蘇綺哭叫著開口,把一牆之隔的阿正都嚇到。
她問:「你趕我走?是嗎?」
唐允也要驚掉下巴,不知道如今是何情形,生硬地說:「你怎麼了?」
她兀自用手抹掉眼淚,講話比剛剛面對溫至臻時還要顫抖,「你能不能過來啊……」
當然能,肯定能。
唐允撐著面子,明明腳已經走出辦公室,嘴裡還在說:「Miss蘇公然翹班,我好多事沒做完。」
蘇綺還在抽泣,上氣不接下氣的,口齒也不清晰,「你快點吧……我腿麻了……」
他罵她「沒良心」,路上還是闖了兩個紅燈,趕到廟街。
昏黃午後,日神與月神在雲層背後交替換班,夕陽無限好,電車慢吞吞。
輿樓時隔近一年重新開門,卻不迎客,只有一位穿西裝的男人半跪在裡間地面,以乾淨的衫任她胡亂擦拭眼淚與鼻涕。
蘇綺好像瀕臨窒息的生物在水下尋找氧氣,從未那樣敞開心扉地依靠唐允,依靠仇人,在全港第一初戀破碎的當天。
唐允那時在想什麼?
想他好像終於擁有了內心世界,世界裡面有蘇綺、有花襯衫、有喜怒哀樂,有她對他真心實意地需要——彼此需要,世界宣布完成塑造。
後來她終於哭累,唐允意外地沒有問她緣由,或許他也心虛,講不出口。
走出廟街後,路過7-11便利店,唐允走進去買一盒煙,又帶上一瓶冰水,遞給她敷腫起的眼睛。蘇綺看到地捫牌鳳梨罐頭,順便帶上一罐,唐允雖然覺得奇怪,還是沉默付帳,沒講什麼。
馬路邊,車子旁,一男一女,中間立著瓶受冷落的冰水,他吸菸,她食罐頭。都是中環上班族的打扮,識貨的人看得出價值不菲,畫面寫滿隨意和頹喪。
唐允沒看過《重慶森林》,阿正也沒看過,蘇綺與阿詩一起看過。
金城武吃光30罐鳳梨罐頭後決定忘記前女友,她認為儀式感足夠莊重,肝腸寸斷之時確立一個標誌,逼自己去面對現實。
也許將來有一天唐允會看過這部電影,意識到蘇綺今天反常原因為何,那也是以後的事情,1994年不必考慮。
那年秋天,鍾亦琛收到一盒寫著「溫」字的菲林,但因缺乏更直觀的證據下搜查令,只能秘密調查不發;
美蘭離開沉浮幾十年的香港,回廣東老家相親結婚,唐允買下美蘭夜總會,更名「仙都」,生意依舊紅火;
阿詩出院,續租蘇綺在廟街的那間單屋,搖身變成仙都夜總會的媽媽桑,不再做皮肉生意。
又一年港姐競選即將進入尾聲,燥熱的溫度略微降下,蘇綺與唐允在廟街消夜——一年的時間裡,另外三位之間已經萌生又寂滅了複雜恩怨,再難湊在同一張桌吃飯。
廟街延續剛剛結束的美食節氛圍,啤酒大促銷,各家老闆都在吆喝,遊客好多。唐允剛想趁亂牽她的手,就發現人不見了。
打電話肯定也聽不到,他只能順著人流走,後悔趕在周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