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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13:09 作者: 是辭
    唐允知道,唐協亭給他出難題。

    陳炳坤的身份尷尬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論情分他救過唐協亭命,應該平和解決;可論理,陳炳坤明顯腦子壞掉,城寨六英畝地盤如同結石一樣橫亘在香港已久,拆是早晚的事,幾個愚民作出花來又有什麼用?

    城寨拆了之後要建公園,政府部門找風水大師看過,這塊地不適合任何高大建築物,一個世紀歷史留下的孽數與罪惡,土壤生出來的都是黑花。

    這個項目唐協亭花了一點心意在裡面,建公園的工程,他保守算也可以從中吃數額不菲的一筆。

    所以如今問題是怎樣把他這位不識趣的「恩公」與烏合之眾解決,好讓他看著項目安安生生地推進。

    唐允不是皇仁書院裡勤學用功的乖仔,更是從小到大沒認真答完過一張考卷。

    純金的蟾蜍擺件被他重新放回桌面,再讓它銜住一枚康乾時期的銅錢,好意頭。

    「我看的話……」

    唐協亭默默把蟾蜍轉了轉方位,他辦公室里任何一件稀罕物什都大有說道,可不能亂。

    「那老東西身子骨也不行,直接做了吧,省得麻煩。」

    他何止是不認真答題,蒙都懶得蒙,直接交白卷。

    唐協亭低聲罵他一句,「認真點,我知你一向腦袋靈,最近公事太多,你權當為我分憂。」

    唐允坐下,整個人沒什么正經地癱在椅子裡,歪著頭若有所思。

    「至臻的兒子返港才幾月,生意上的事情就都已經上手,還去澳門開拓新項目,那個賭牌我一早就看上,比不得人家有精明能幹的仔,你再看看你,穿什麼樣子,花花綠綠。」

    「……」唐允莫名笑了聲,有些嘲諷的意味在其中,「哪個至臻?」

    明知故問。

    「你少給我裝傻扮懵。」

    「哦,溫謙良溫大公子,好犀利。」

    腦袋裡莫名想起來那天蘇綺語氣溫柔地講:「溫生只是主顧。」

    溫生兩個字說得真是含情。他是太子爺,溫謙良就是溫生,什麼溫生,瘟生才恰當。

    唐太親自端茶進來,只她自己,看到的便是對坐在辦公桌的父子倆一起看過來,皆是面若玄壇,看來談得並不愉快,她此刻進來剛好。

    唐允起身走過去,一口氣喝光了整杯茶,外面天越來越暗,顯然雨勢更近。

    「我走了。」

    「事情記沒記住?」唐協亭在後面追問。

    「保你月末拆得順利,OK?好囉嗦。」

    門再度被關上,唐太把托盤狠狠落在桌面,嗔怪唐協亭:「外面要下雨,你還催他出去做事?」

    「溫家那位後生把他老子在氹仔的度假產業打理得井井有條,新賭牌也要到手,我這個不成器的仔什麼時候知道踏實下來?你看他穿什麼東西,花衫少爺仔,核突又丟人。」

    「你少在他面前贊溫家少爺,我都不鍾意聽,更別說阿允。沒有六年前的事,你現在還在九龍破屋住,實實在在衰到底的爛仔,阿允是你沒教好,我只恨當初沒用死來逼父親把他留下,不然他怎麼會被你毀掉!」

    唐協亭黑著臉一言不發,唐鄭敏儀扭頭擦眼淚,「弘雋來歷不乾淨,你把那些前仇賴帳處理好再交他手裡。我已經不指望再有個仔,一輩子只阿允一個,Vivian最近在幫我擬文件,我要把鄭氏給他……」

    「什麼前仇賴帳?哪還有前仇賴帳!蘇世謹同他老婆還有兩個女死在一起,肥番親自送到火場,還要我去找至臻拿來骨灰給你看?鄭氏給他做什麼,他老子好生生的,至於動他阿媽身家?」

    「那是他外公留下的清白資產!一百年前就姓鄭,絕不摻雜外人,你同我嘴硬什麼?他如果願意接手你的財產,我至於現在給他鄭氏?」

    年輕時都脾氣火爆到能炸兩條街,如今外人面前冷淡貴氣的唐太唐鄭敏儀,十八歲叛逆又乖張,最愛騎機車,撞上弘社唐協亭,他不貪財、不圖色,約她飆車比較高下,一來二去就成了她坐在后座摟著他的腰,有時也會是她在前面載他……

    如今只有著昂貴衣衫的富豪闊太在辦公室內爭吵,秘書坐在外面低頭看文件,充耳不聞,誰也不知道還要維持多久,但默認一定又是唐協亭先輸。

    他對不起她太多。

    港島雨勢較大,廟街只噠噠落雨點,打在小食檔雜貨攤的棚頂。

    一晚上沒算幾卦,又應承了個選陽穴的差事,蘇綺記下來放在一邊,明日再看。她最厭小雨,淒冷又怪異,社會新聞也常常發生在暴雨後的小雨夜,方便掩藏痕跡。

    康嘉茵來輿樓短暫坐過片刻,送她一份咖喱魚蛋,蘇綺問過才知,陳生喉嚨不舒服,又趕上天氣差,粵劇攤休息一日。

    十二點剛過的時候,她撐著下巴小憩了會,被電話鈴聲吵醒,是唐太。

    唐太說了兩個數字讓蘇綺卜卦,直講心焦不安,阿正告訴她唐允獨自去了九龍城寨,太過大膽,寨子裡餘留的人定不好惹。

    蘇綺睏倦倦地算,眼睛還沒徹底睜開,上離下乾,吉卦,告知唐太放心,那邊才肯掛斷電話上樓睡覺。

    她見外面幾乎都已經收攤,簡單打掃後也收鋪關門。

    從輿樓到她住處樓梯口,不過十幾步距離,走這麼些年爛熟於心。

    樓檐還在稀稀落下雨水,人煙散去後整條街寂靜,聽得清清楚楚,有一滴落在她肩頭,浸過衣料抵達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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