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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10:50 作者: 歲惟
醒來的時候天才蒙蒙亮,霧霾散盡,露出晴朗的、空蕩蕩的天。他對著一望無際的寒天,從來沒有哪次覺得這樣空曠。
毫無預兆地,他想起2010年的冬天。
也是玄序時節,溫凜跟著應朝禹去滑雪,摔得險些高位截癱。他那時候還沒決定要不要和她名正言順地發展一段關係,而且手頭又忙,就只去醫院裡看過她一次,其他時候無影無蹤。她在醫院裡很安靜,他也就心安理得地,不怎麼對她上心。
可是有一天他正要去開會,接到了溫凜的電話。
楊謙南大概能想像得到她會說什麼,也已經做好了向她保證一定抽空去看她的準備。
但她什麼也沒提。
溫凜那天換了藥,痛得死去活來,但電話里都不懂趁機賣個乖,只是輕聲問他:「你開會應該用不到手機?那你能不能接通著這個電話,不要掛斷。開靜音也行。」
他蹙蹙眉,說:「你怎麼了?」
她不好意思地捂著手機,吞吞吐吐說:「我……想你啊。」
好像從一開始,她的存在就是微弱的,問他要一點席位,一點關注,一點稀薄的陪伴。那些年他有多少流言蜚語在外,恐怕自己也數不清。溫凜什麼都知道,但從不在他面前提。
她擁有他的時候,連忠貞都沒有要求過。
正因如此,他覺得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個兒邁出去的。
就像那天他開完會,忘了手機還在通話。錢東霆晚上找他有急事,他才發現電話一直接通著。他下意識想掛,但是對著屏幕上長達數小時的通話時間,思量再三,還是沒忍心按下掛斷鍵。
那天他有些不適應地對錢東霆說,電話不太方便,要不……你打我skype吧。
許多記憶就如潮水回溯,一浪高過一浪。以至於他都驚訝,哪來這麼多記憶。哪來這麼多記憶,代替菸草和尼古丁,堵住他的肺腑,合成一種無可名狀的阻塞。
從前覺得她是他身體裡多餘的一部分,像一粒痣,一塊囊腫,一顆良性腫瘤,沒了也就沒了。
原來就算是多出來的一部分,剖開體腔割下來,那也是一塊肉。
*
溫凜回上海之後,幾乎每天住在公司里,連家都沒回過幾趟。楊謙南倒是找過她幾次,找得相當高調,就連顧璃有一天都給溫凜發了一條整整六十秒的微信語音,語氣跟白日撞鬼沒差:「楊謙南是瘋了嗎?他跑來聯繫我,問我你為什麼不理他。你說厲不厲害、佩不佩服?他那個語氣就像真的一點都不知情一樣。」
但是溫凜一直沒回應,楊謙南鬧騰了一陣子,終於聲音漸無。
直到春節前夕,他突然人間蒸發,銷聲匿跡。
緒康白對她說,錢東霆真的進了局子。
那天他為了告訴她這個消息,開車來接她下班,副駕駛座上就坐著Queena。後者仿佛從未和她決裂過一般,見到她就喊寶寶,說好久沒你的消息了,最近都在忙什麼?聽我老公說你公司前段時間出了點狀況,現在怎麼樣,沒事了吧?
溫凜很難形容Queena那個好奇的表情,只能借用顧璃的說法——就像真的一點都不知情。
她也只好點點頭,說沒事了。
Queena繫著安全帶,笑著回頭,說:「沒事了就好。」
錢東霆的案子再大,也不過是法制新聞台普普通通的一篇通訊稿。這城市裡所有人都像沒事一樣,上班的上班,下班的下班。
只有楊謙南,他國內的手機號再也沒人打通過。
溫凜不知道他會不會受牽連,牽連得嚴不嚴重,只聽緒康白說他人不在大陸。那樣的話,興許也沒事吧。
她逼自己不再想這個人,還沒到除夕就回了蘇州老家過年。
蘇州近幾年發展得很快,城區嶄新的雙向八車道景觀大道,較之上海有過之而無不足。她載著父母往外婆家的方向開,已經需要開導航。
一下車,依然是熱情的一大家子人。
不過今年的焦點不在她身上。琅琅第一次帶男朋友回家過年,所有人都圍著他倆轉。
溫凜從廚房拿瓜子糖果出來,正撞見七大姑八大姨像三堂會審一樣,笑意融融和那男生聊天。琅琅磕著瓜子一個勁厚厚厚地傻笑,把殼都吐在她男朋友手心。男孩子左手幫她托著瓜子,右手托著瓜子殼,舉著兩隻手應付親戚的提問,始終笑得很溫和。
男生相貌不錯,人長得高大,又謙遜禮貌,輕易贏得了所有親戚的好感。
有人暗地裡議論,說男方一表人才,可惜工作落不了戶,被姨母一句話頂回去:「怕什麼。琅琅自己有上海戶口的呀。」
溫凜只不過出來續個瓜子,就被去拿飲料的姨母拉到一邊擠眉弄眼,說:「你瞧瞧。被你侄女趕在前頭!」
她被明里暗裡催婚也不是一天兩天,已經能對這種暗示一笑置之。
幸好她媽媽很委婉,只是坐在人群中陪笑,悄悄看了她兩眼。
飯後,溫凜躲在廚房,母親喜氣洋洋地進來端菜,說琅琅這丫頭,從小就是有福氣的。她突然沉默片刻,說:「媽,我要是一直不結婚,你打算怎麼辦?」
母親的笑意凝在嘴角。
母女相望好半晌,出乎她的意料,母親慢慢上前來抱住了她,安慰似地拍拍她的背,說:「我們凜凜,已經很好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