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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10:50 作者: 歲惟
他只是摸了摸她的臉頰,仿若輕鬆地問她:「這兩年,過得不開心?」
她臉上的笑不知何時收斂得一乾二淨,一時不知該做什麼表情,只能逼自己看地燈上畫著的一種動物。
是馬嗎?可是鬃毛茂密,騰然欲飛,像某種神話里的場面。
剛剛喝的清酒後勁上來,讓她的眼眶顯得有些紅:「楊謙南,你是不是特別看不起我啊?」
楊謙南環顧左右,答非所問:「雨下這麼大,你待會兒怎麼回去?」
誰知溫凜不依不饒,目光冷峻地逼視他:「楊謙南,我見這些人,做這些事,你是不是特別瞧不上我?」
縱然是楊謙南,也被她的執拗給難住了。
他收斂了浮浪神色,肅然看著她好半晌,舌尖無奈地抵了抵後槽牙,說:「我問你待會兒打算怎麼辦。」
酒勁激得溫凜心裡頭焦躁,語氣不太好,脫口而出:「回家啊,還能怎樣?」
溫凜才不管他這話背後有沒有深意,一股腦倒出來:「你可能不記得了,但你以前跟我講過,孟錦文從政以前是哪個大學國際政治系的博導,五年結一次婚,娶一個新的女學生。但那又怎樣呢,我是想套近乎攀關係,又沒想跟人家爭奇鬥豔。」
也許是她口氣太沖,和從前那副溫順樣子大相逕庭,楊謙南一時都不知該如何應答。
他笑笑,說:「那不就得了?」
可是攀關係和權色交易,界限在哪呢。
就像當年她義無返顧追著他跑,一點虛榮都沒有嗎?
界限在哪呢?
溫凜越醉越想不通,越醉越逼自己去想。
她腦子越來越迷糊,下意識把頭搖似撥浪鼓,說:「楊謙南你不要打馬虎眼。你明明比我懂得多。」
「多得多得多……」她已經在口齒不清地說繞口令了。
這些話,她當年和他提分手前都沒敢問他。借著時間,借著酒勁,借著重逢之初那點陌生的隔閡,竟然全都問出來了。
她鼓足了那麼大的勇氣,卻沒想到楊謙南一臉好笑地問她:「我懂什麼啊?」
溫凜面無表情地闔上眼,心想他真的很沒勁。
他們這些生在山頂的人都有個共同點,那就是不說真話。
連偶爾說一次都不行。
楊謙南扒拉她眼瞼,觀察她瞳孔有沒有渙散,一邊道:「別說你陪孟錦文吃頓飯,你哪怕給他當二姨太呢,我犯得著管你麼。」他頓了頓,聲音忽然軟下來,竟有種世事弔詭之下的深情,「當初不是你瞧不上我,走得挺利索麼,溫凜?」
溫凜腦子裡一團亂。她想辯解,她根本不是在講這些。她在和他談……談……談什麼呢。
反正不是這些。
她什麼都聽不清楚,只聽到他喊她大名,驀地抬起頭,緊緊盯著他。
那雙眼睛裡蘊著若有若無的液體,滿布縱橫的血絲,鞏膜深處像被人用手扯斷,撕裂出一大片淺紅。
第49章
她什麼都聽不清楚, 只聽到他喊她大名, 驀地抬起頭, 緊緊盯著他。
那雙眼睛裡蘊著若有若無的液體,滿布縱橫的血絲,鞏膜深處像被人用手扯斷,撕裂出一大片淺紅。
過道里布著微型假山, 下首有一口裝飾性的闊石方井,裡頭水流潺潺,照出溫凜妝容精細的臉。那些昂貴的彩妝替她掩去了一切, 只留下一片雄辯的平靜安然。
但卻遮不去這雙狼狽的眼睛。
人可以掩飾很多東西, 掩飾愛,掩飾恨。可是只有疲態, 是怎麼都掩飾不了的。
楊謙南是在這一刻才意識到,小東西今年也不再那麼年輕。
他等了很久,沒有等到她再開口, 終究推開門, 先她一步進了包廂。
溫凜獨自在外面站了好一會兒,收斂好神色, 才再度踏進去。
裡面正迸出一陣笑。
飯桌上有個在日本留過學的姑娘,孟先生知道後便問她學什麼。姑娘說學東亞文化, 孟先生便放下筷箸,擊掌撫節,清唱了一段日本古歌謠。
他的聲線全然是老年人的鑼嗓,唱日語時聽起來像啞僧念經, 可還是收穫滿座吹捧,姑娘帶頭起勁給他鼓掌,說:「孟先生真是博古通今。」
笙歌鼎沸間,溫凜疲憊得幾乎要撐住額頭,才能強打精神。
飯局散場的時候,周正清發消息來問她:「怎麼樣?」,溫凜匆匆瞥了眼手機,不知道該怎麼回他,索性放下手機,和身邊人客套道別。
孟先生自然是先行一步的那位。眾人目送他在兩個女服務生的簇擁下走出飯店,隨即各自收拾各自的包,仿佛席上全是陌路人,再也無人搭話。
蝕盡月光的夜,益豐外灘源的清水紅磚牆映著傾盆大雨,朱光粼粼。這座商場前身是1911年的益豐大廈,溫凜等在廊檐下,背後是歐式教堂般的展列櫥窗,一盞孤燈仿佛照得穿百年煙雨。
七年仿佛一個輪迴,楊謙南的車又停到她跟前,靜靜候在廊柱下。
司機早就換了一個,車也不是從前那輛。楊謙南坐在后座,降下一半車窗。他們今夜喝了同一種酒,微醺目光像滑落的雨幕,柔軟卻全無形狀。
他聲線低冷:「上來。」
溫凜醉醺醺的,像個犯了錯的學生,埋頭聽師長訓誡,拉開了車門。
據說人每七年都是一個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