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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5:10:50 作者: 歲惟
「五點的航班,飛上海。」
溫凜笑:「你是說著玩呢吧?」
緒康白假作痛心:「怎麼,楊謙南在那兒,整個市都是他的了?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是上海人?」
溫凜呆呆地想,她是真不記得他有沒有說過了。
她敏銳地嗅到一絲氣息,說:「那你以後是不是會回去,在那邊發展?」
他目光望著個無意義的方向,說:「興許會吧。」
京城裡當然有最好的資源,但早已壁壘森嚴密不透風,他這兩年在往南邊伸展枝葉。
溫凜淡淡嗯了聲。
不過寥寥一年半,華筵漸散,群燕四飛。就連她,下半年也要著手準備赴美申請。
人長大之後就在頻繁地離別,相聚反而時日無多。
她勉力笑了笑,說:「那你帶我一起去吧。」
*
首都機場T3,大型客機一架又一架。
巨大的飛行器轟隆隆飛上雲天,載著來去過客。
溫凜和緒康白同坐一次航班,去找楊謙南。
路上他們聊新媒體行業,聊股市聊房價,聊她的家人。
「我打算在上海看看房子。」溫凜望著平流層磅礴無邊的白雲,說,「我舅舅他們都在上海。我爸媽老了最好能搬過去,有個照應。就算其他都靠不住,房子總是靠得住的。」
不知為什麼,和緒康白講話的時候,她總是能聊起自身。
她的理想,事業,人生規劃,父母親友。
不像和楊謙南,只能聊他女下屬的減肥餐。
緒康白是個很好的顧問,他說法租界風景很好,她會喜歡。溫凜自嘲道:「那我要努力掙錢了,聽說這地段很貴的。」緒康白笑說:「你既然年紀輕輕,事業剛剛起步就想買房,肯定不至於吝嗇這點錢。」
他也看出來了,這半年來她的公司沒有擴大經營規模的勢頭。一是因為新興行業漸漸規範,有更多強有力的競爭對手進入市場,生意沒有那麼好做。二是因為,她沒有野心。
「我也不是不能做大,只是我覺得沒意思。我天生不是很優秀的商人,我臉皮薄,志氣短,喜歡挑戰和有創造性的東西。曾經我開公司,是因為我覺得我有這個才華和眼光,你不明白那種實現自身價值的成就感……可是當它成了一個墨守成規的流水線運作的時候,我就失去了動力。」溫凜轉過頭笑,「當我投入精力卻只能賺到錢的時候,我就沒鬥志了——是不是很蠢?」
她不擇手段渴求成功,然而卻不是為了錢。
緒康白勸了一句,說其實掙錢比她想像中有意思。
「這就是為什麼你能做得很成功,我不行。」
溫凜笑呵呵的,一時興起,說:「給你講個故事吧。」
那其實也算不上故事。
她平平淡淡地說道,她上初中的時候有一個好朋友,是她們班班長,長得漂亮又聰明。有一年班長家裡鬧離婚,兩方家長搶著接孩子,同學奶奶把她橫抱在手裡,站在校門口的天橋上和兒媳婦對峙。圍觀的路人里三層外三層,對著孩子胳膊上的三條槓指指點點,惋惜道:還是個大隊長呢。
後來這個好朋友就轉學了。
第二個學期班幹部換屆,班長變成了她。
她那時候特別慶幸她父母恩愛,家庭和睦。否則鄰里會不會也在背後用惋嘆的語氣說,凜凜這姑娘生得聰明漂亮,怎麼命這麼不好呀?
「那一年張國榮自殺,滿世界都在報導他的死訊。有一天我在網上看見他的遺書,停下來讀了很久。」
——「我一生沒做壞事,為何這樣?」
她講完這個故事,忽然很沉默。
他低斂著眉,輕輕笑了一下。
「你和楊謙南說過這個故事嗎?」
溫凜搖搖頭,說沒有,「我沒對其他人講過,我爸媽也沒有。」
那些幽微的心思,她不指望有人能懂,更不指望有人能諒解。
緒康白微微勾唇,說:「哦,那看來我是,很特殊的朋友了。」
她溫溫柔柔地微笑,像個初中小女生一樣鄭重其事地對他說:「是啊,所以你不要告訴別人。」
他笑笑,幫她把遮光板拉上,神色如常:「離降落還早,要不要睡一會兒?」
溫凜從善如流地點點頭。
等到她看起來已經睡著,緒康白從飛行雜誌里抬頭,望見她輕輕閉合的雙眼,忽然想起剛剛她問他的那個問題——她蠢嗎?
就算眾人都說她愚蠢,她恐怕也會依舊埋頭前行吧。
她是對自己的人生一清二楚的那種人。
如果有唯一不清楚的地方,可能就是楊謙南了。
那天他特地前來接機。
他們倆七點鐘在虹橋落地,楊謙南已經在機場喝了兩杯咖啡。
看見溫凜,他也不起身,只是稍稍擱下咖啡杯,為她騰出容身之所。溫凜就迎向他,嵌進他懷裡面,給他一個擁抱。楊謙南手扶著她,輕拍一下臀,笑眸風流:「累不累?」
她悄然轉身,燈火輝煌的機場過道上仿佛有太陽,緒康白正靠在牆上,向她輕揮一揮手。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也站在金色的過道上,問她有沒有合適的人選推薦給他。
年輕女孩不卑不亢,輕聲道——「你看我行嗎?」
他暗暗地感嘆。